隔着铁栅栏,里面坐着一个人,他安静地呆在角落,背倚着墙壁,侧头靠着铁杆,一条条头发盖住眼睛,身沾污血和尘土。
他没穿裤子,大腿上上全是血痕,向下看,视线却被骤然切断。
他的下肢不全,膝盖及以下部位不知所踪,切割的横截面边缘并不平整,像是用钝器一点点磨掉了他的双腿。
血液凝成黑红色,骨骼、经络、肌肉彻底暴露在空气中,还有白色在其中蠕动。
房间内的尿液和粪便是臭味的源头。此外,这里还有其他生物与他作伴,成年的蟑螂腿太硬,打在墙壁上甚至能发出细微声响,老鼠也似乎也仗着他行动不便,肆无忌惮地吱吱乱叫。
周言晁捂住鼻子靠近,喊了一声叔叔,但没有得到回应。
“……”
周言晁听到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的耳朵快要凑进栅栏里才知道对方说的是“水”字。
“我没有带水,我明天来给你,好不好?”
“……”
次日晚,周言晁靠近铁栏杆蹲下身,把自己的吸管杯递了过去,但栏杆之间间隔太小,不容许瓶身通过,他只能将吸管对准人的嘴唇。
待人喝完水,周言晁看了看空空的瓶子,说下次再多装一点给你。
他又问:“你的腿呢?”
“被砍了。”
“痛吗?”
“……”
周言晁把瓶子放下,双手摊开悬在下巴处,鼓着腮帮子朝对方大口吹气,想把气息传到对方腿部。
“痛痛飞飞。”
第102章 间接耳鸣
他用满是污秽的右手抓扣膝盖, 捻起那些蠕动的白色。
环状蛆虫在两指间伸缩扭曲着,最后落入口中。这点蛋白质的营养少得可怜,他还没咀嚼尝出味道就吞咽进肚里。
一个印花瓷盘被搁在地上, 边沿撞到栏杆时发出轻响。
他被声响吸引,看到盘子里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小孩隔着栏杆蹲在他旁边,手指着盘小声说:“小蛋糕。奶油化了……”
明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 但是奶油还是化了一部分,让这份巧克力甜品令人有些食欲不振
在这里呆太久,周遭的腐臭味腐蚀了他的脑神经,记忆里再也回想不出香甜是什么味道。
饿太久, 肚子早就空空,胃像是把自己消化了, 使他连饥肠辘辘的感觉都丢失。
吃下蛋糕的第一口, 他就开始呜咽,细腻的奶油在口中融化, 泣不成声时嘴唇兜不住它们,尽数流淌从下巴滴落到皱巴巴的胸襟上, 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没有牙齿的幼儿。
周言晁垂头耷拉眼皮,看着小蛋糕有些无措,他在下午茶时间可以享用的甜食有很多种, 他选了自己最爱吃的留给叔叔,但对方好像不是很满意。
“我去找医生,把腿接上。”
“接不上了。”他平静地说着, 他的心智被折磨成齑粉, 如今已经坦然面对自己残废的事实。
他偏头看向另一侧角落,那里堆叠着白骨,长的有几十厘米, 短的只有几厘米,还散落各处。
周泽铎故意不喂他东西吃,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这么做。
人饿到一定程度时,脑子就会加载许多美食的图片,随时间的延伸,那股饿劲儿也跟着消失了,就不想进食了。
等再有吃东西的欲望时已经是馋到发狂的地步,他甚至开始后悔曾经掉落在地的一块肉自己没有捡起来,又懊恼自己因为挑食故意丢掉的菜品。
正当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塞进嘴里时,看到了自己被锯断的两条小腿。
当口腔被填满时,他觉得自己的肉如此鲜美,胜过自己这辈子吃的所有食物,皮肤部分不易撕咬,柔软且具有韧性的血管有些弹牙,粗细不同的黄白色神经混合在肌肉里,狼吞虎咽的他也根本感受不到纤维的存在。尽管咀嚼有些费力,但却可抵珍馐美味。
“你不要再来了。”他知道这是谁的儿子,每当那双细嫩的小手伸进来时,就有思维侵入他的大脑,命令他抓住腕部用牙啃咬,撕破大动脉,任由鲜血喷溅在脸上。
但他不想变成吃人的怪物。
如果不是这个无知的孩子那天吵着要找妈妈,事情本不该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害得逃跑的闵恩行迹暴露,而原本带走她的自己也受到了惩罚。
周言晁以为是没拿好吃的给他,惹他生气了,也跟着愁眉哭脸,小声地打着商量,“我下次给你带其他蛋糕。”
“滚!”
因为本人没什么气力,所以音量不大,但周言晁还是被吓了一跳,他抿嘴默默地拣走盘子离开了这里,走前还不舍地多看了牢中人一眼。
“去哪儿了?”
周言晁才踏进客厅就听到询问声,他从语气里听出对方不悦,他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垂下头,盯着手里的盘子,过了良久,才吐出一句,“吃小蛋糕。”
周泽铎迈步站在他面前,如巍峨的山,遮天蔽日,将瘦小的身子覆上一层阴影,“蛋糕谁吃了?”
周言晁仰头,还不等他回应,疾风迎来,一声响后瓷盘落地碎裂,毫不收力的一掌让他在倒地翻了几圈,顺着阶梯滚落到最低处。
他恍惚片刻,当即大哭,眼泪、鼻血、口水四溢交错横流。即使面容惨淡,周泽铎也不为所动,非但没有作为亲生父亲的怜爱,反而冷漠地扔下一句,“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待庄园的主人离开客厅,其他佣人才敢上前,他们收拾残局,清扫瓷片,扶起小少爷,轻柔地哄着他,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和血迹,询问他身体哪儿疼。
“阿姨。”周言晁抽抽搭搭地摊开掌心,展示自己被打掉的牙,现在说话都有些漏风,他眼泪汪汪地说:“可以帮我装回去吗?”
“……”
佣人们纷纷安慰他说还会长新的,长出一颗更白、更漂亮的,周言晁也就放弃了装回去的想法,沉默地把自己的牙揣进兜里。
第二天,周言晁抓住一位佣人的衣角,仰头问:“叔叔,你现在忙吗?”
正在擦拭矮柜的男omega笑着蹲下身,“小少爷,我不忙,你有什么事吗?”
周言晁指了指自己的左耳,非常抱歉地说:“我的耳朵里有虫子。你能帮我取出来吗?”他鼻音较重,声音也听起来黏糊糊的。
“……”
一个成年人尚且接不住这一耳光,更何况一个孩子。耳镜显示他的耳膜出现破裂,薄如蝉翼的膜夹杂缕缕血丝,年幼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耳道里的异响是虫子蠕动导致的。
医生说幸好破损不多,只给他开了药,并告诫在耳朵好前不要掏耳或进水,不能擤鼻涕太过用力,不要到嘈杂或分贝较高的场所去,注意清淡饮食等。
看过医生的周言晁奇怪为什么耳朵还在响,他问:“虫子取不出来了吗?”
带周言晁到医生那儿检查的佣人安抚道:“没有哦,虫子说少爷乖一点,好好吃饭吃药,好好休息,它自己就会出来了。好吗?少爷?”
周言晁静静地点点头。
但实际上,当没有异响后,他仍觉得自己没有痊愈,可能是创伤导致的躯体化,也可能是神经性后遗症,往后的日子,他的左耳会出现间接性耳鸣,此外,有时只要一有东西靠近他的左耳,耳朵就会敏感地发出“嗡——”不同于寻常的耳鸣那般刺耳,周言晁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后来也再找医生诊断过,可惜也查不到原因,他觉得,虫子或许没有钻出去,早就与自己融为了一体。
嗡嗡嗡——
周言晁醒来又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它们不是从耳道里传出来的。
他寻声走向那一大扇落地窗前,钻到窗帘外,额头抵着玻璃俯瞰,看到三五个人在锯小花园里的树。
随后,一个物品径直由从他的上方高速下坠。
哐当——
砸到地面时,它像水花一样绽开。
等人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是一个玻璃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