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谢谢。”
鞋底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细微声响, 时而走廊上学生的低语盖过。上午的考试全部结束已到午休时间,只有少数人逗留在教学楼。
考场上的最后一位学生抓起书包大步流星跨出教室, 险些撞到进来的人。
“不好意思。”
道歉声还回荡在空气中,人已经疾步走几米远。
“幸好他及时交卷了, 不然我可能要耽误考试了。”
站在讲台上整理试卷的沈珏循声抬头。他看起来尤为年轻,即使着重成熟庄重,也不像一个年近半百的人, 阳光将他的身影印在后方的白屏上,它像随形的恶魔。
与沈珏相比,谢谌的形象很是糟糕, 他站在门口, 身上的病服换成干净简洁的夏装,身形消瘦,面色苍白, 目光怨毒,像索命的鬼。
门被反锁上,走廊阒然,又被巨响贯穿。
沈珏被摔在门上,佝偻着身子,他手扶住座椅以作支撑,嘴角溢出鲜血,抬头看着对方胸口。
缝合伤口再次崩裂,血水正在往外渗,穿过纱布和绷带,将上衣染红。谢谌面无表情地说:“周言晁在哪儿?”
沈珏掩嘴,呛咳出的血液漏出指缝。明知自身如今身处险境,他却没有丝毫慌乱,对死亡的恐惧早就被他吃掉了,紫色面具镶在了他的脸上,严丝合缝,让他不再显露情绪。
他逃过了所有的搜查追捕,偏偏被这人抓到了,这个本该卧病在床的人。
“你要杀了我吗?”沈珏放下手,唇齿被血染得猩红,“你想就杀死澄清周言晁不是紫色面具的机会吗?”他趁其不备反扑过去,抓起滚落在的钢笔,朝谢谌心脏刺去。
谢谌倒地,迅疾捂住要害。冰冷的异物侵入手背,伴随蛮力,直抵深处。剧痛像点燃的汽油,从掌心爆炸。
“呃……”喉间挤出痛苦的沉吟。谢谌钳住沈珏的手腕,一脚踹开他。
沈珏撞到讲台台阶。
钢笔抽离出去,笔尖摩擦骨头的声音,以身体为媒介,传递给谢谌。创口不大,但深得可怕。血红的小洞可窥见骨头,手指无法再灵活的舒展,伴随疼痛,他半边身体跟着发麻。
他扶着课桌站起,手止不住地哆嗦,黏腻的血沿着手指蜿蜒滴落,像在啜泣。
伴随迈步,地砖上的血花一路开到沈珏身边。
因疼痛蜷缩的beta,像卷曲的纸页,被粗暴抚平。谢谌骑在他的身上,尚未受伤的手握住他的小腿,如黏腻的蛇紧贴着。一路抚摸,直至大腿,谢谌眼底闪过一丝邪光,指腹摩擦衔接处来回确认,他细细抠弄,视线落在沈珏大腿中部。
即使义肢再逼真,本人与其配合得再好,但通过触感也能立即分辨二者。再完美的机械也无法取代肉.体的柔软和温度……
别在腰后的匕首迅猛扎入,轻松刺破布料,它略过无法感知疼痛的电子部位,进到尚未受损的下肢。受伤的肌肉不停痉挛,鲜血像润滑油一样,让谢谌握不住刀柄。他将掌心抵在匕首末端,使出全身的力将刀刃推进血肉里,伴随锋面刮过骨头的声音,刀柄一同往伤口里挤。
“我说了,这刀我一定要还回来。”
谢谌把匕首拔出来,带出血浪,他俯瞰着脸色煞白的沈珏。“给你带来痛苦的不是其他人吗?怎么抓着人家的孩子报复个不停呢?明明他才是那个救你的人。”
很难称之为暗示的东西,他万幸自己读懂隐喻,如果自己真的忽略掉了,就无法追查到沈珏。
庄园里年长的佣人或许都知道地下室关过这么一个人,但他早就被记忆这条长河冲走。于他们而言,他们只需要打理好庄园、照顾好雇主,至于曾经见过的这位是谁又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庄园的前主人劣迹斑斑,翻出陈年旧账,沈珏也不过是铸就罪恶雕像的一颗沙粒,谁也没曾想它扬起尘土,带来风暴。
“你的假肢还要再做长一截了。”
谢谌再次举起手臂,毫不犹豫地朝另一只腿的完好部位刺去。
血水四溢,将地砖洗成红色,泛着耀眼光泽。平躺着沈珏一动不动,机械检测到身体受损,他的痛感已经被屏蔽。
两人对视着。
“我们都一样可怜。”沈珏说。
谢谌捂住还在流血的胸口,哀怨且恨恨地看着沈珏。
是吗?这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那又谁来可怜周言晁?
谁来抹掉我和他之间新生的隔阂呢?
第157章 不得自由
门被人破开, 警卫和组织成员蜂拥而入,将纠缠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鲜血从谢谌的口中喷出,他视线迷糊, 听不清周围的人说什么,因失血再次休克,被送去抢救。
“谢谌,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部长站在病床前一脸威严,他背对着窗户,逆着刺眼的阳光,宛若一座落满灰尘的雕像。他沉声说道:“你真是胡闹又莽撞。”
谢谌的一只手被输液管拴着, 另一只手被镣铐铐在病床的围栏一侧,手腕细瘦到像骨头包了一层薄薄的皮。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又再次阖上。
部长踏出门后, 守在病房外的助理提醒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同时偷瞄安静的谢谌。
追查紫色面具一事陷入瓶颈, 变性试剂仍在地下市场流通,查封工厂、打击违法行为, 恶势力层出不穷,在抓到紫色面具前一切都是治标不治本。
而此时,周言晁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并不是所有组织成员都怀疑周言晁, 救助站递交出一份报告,附带一份曾接受过周言晁帮助的人员名单,庞大的数量令所有人讶异, 但与遭受变性试剂迫害的人群相比, 还是相差甚远。这份报告并不能成为周言晁无辜的有力佐证。
救助站的负责人说,我们只看我们想看的,只听我们想听的。
他们密切关注与周言晁相关的人, 自然也将谢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谢谌拖着未痊愈的身体驱车驶往周言晁的庄园,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将被背叛的愤怒发泄在佣人身上时,他却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学刺杀了一个与整件事看似毫无关联的教授。
整个过程仅用时四小时,他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明确,行动又是如此果断。此前,谢谌与沈珏毫无交集,这迅速引起所有成员的重视,扑朔迷离的事件迎来了转机。
“他大概率知道我们暗中监视他,怕我们不信他说的话,想把事情闹大点儿,引我们去调查。”部长按了按发疼的脑袋,“先开会,听完调查和审讯报告,再商讨决定吧。”
根据管家和年长的佣人的口供,沈珏与周言晁的母亲曾是朋友,被关在庄园的地下室遭受虐待,失去双腿,后在他人的帮助下顺利逃离。谁也没想到,下落不明的沈珏,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为德高望重的教授。
其研究的专业领域让人很快联想到那个脑袋里被植入芯片的人,深入调查,发现沈珏曾经受过他的资助。
层层蛛网蒙住的谜团被谢谌刺破。对于谢谌怎么知道紫色面具就是那个关在地下室的人,所有人心存疑虑,但奈何他至今昏迷不醒,他们无法追问。
“我只是一个失去双腿的普通beta,在监考结束后被一个不认识的omega刺伤。”沈珏被转到观察室。观察室的信号被屏幕,且没有任何可进行通讯的电子设备。
沈珏坐在椅子上,两条仿真机械靠在他身旁。为了防止他的断肢不舒服,椅子上特地放有一个崭新的软垫。他大腿仅存的、高度敏感的残肢末端神经受损严重,这种疼痛级别以及愈合的困难程度远超普通伤口。
好不容易能重新行走的人,如今连假肢也不能再使用,他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即使连接着神经,即使将其视作是身体的一部分,再次失去以后,他也意识到自己拥有的本就是不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他侥幸拥有了一段自由行走奔跑的时间。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人高喊自由,人人不得自由。
“你们有证据吗?”
“目前没有,但案件特殊,还麻烦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