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助土匪杀人,助官商勾结,助国贼得势,民不民的,我不管,我只管神龛香烛三根,瓷碗肉菜满满,古人抢破头修正果不也就是为了成仙一口饭,我对人对事的希望越大,后来的失望也越大,因为世人都太爱造神了,新神,旧神,他们看来的神仙必须无所不能,否则就是德不配位。宣婴,你不是说你和我不一样,你会怎么做?”
瘟神说的话,句句都是倒因成果。
宣婴二话不说啐了一口这张似鬼似妖不是人的二皮脸,以大傩楚舞请兵马驱赶,可正因此,他在下地府之前的身子已经元气大伤。
如果不是沈选太懂他,叶教授和小神婆又全权保护,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
如此看来,上天真的是网开一面了,沈选爸爸决定还是先去找家人们回合再说。
正好叶教授从远处赶来,父母抱在一起来不及感慨,就看到远处先出现的影子是沈选,还保持异常苍白脸色的宣婴昏迷着被抱着出来,鬼气男子一头醒目的苍老长发拖在他们交叠的臂弯之中。
叶教授张开怀抱迎了上去,抚摸着他年轻脆弱的脸,看着这双受苦的儿子们,她眼泪止不住地心疼往下掉,沈父和小神婆也在身边保护着宣婴。
“……阿婴!阿婴!”
“你是无罪的!”
“阿婴!你做到了!”
“不要再继续流浪在外,跟我们回沈家!回你一百年后真正的家!”
宣婴呼吸微动,缓慢转醒,口中依稀在回应着什么。
沈选深吸一口气,在宣婴旁边跪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张脸,反被宣婴抬起手臂先一把抓住了另外一只手。
沈选第一次怔在原地。
宣婴:“有你在,是你在,这种感觉真好。”
种种在电光石火间闪灭,第一次真正害怕死亡和分别的宣婴眼底血红,凝眸忍泪,继而用力将他揉进怀抱深处,接着一声接一声的压抑低泣自他们身边传开了。
“我们……回家!”
“我要活着!我要一辈子好好……活下去!回我真正的家!”
……
一个月后
金华变成了秋季。
这段日子对有两个人来说一切改变颇大,沈家人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地府失窃的旧档也全部归位,世间因此少了一场灾难降临,就是很可惜,宣大将军至今还没把伤养好。
但好事也有,作为一个死了很多年没家的老鬼,曾经他尸骨不全,是孤魂野鬼,但他今年被人立了块夫妻碑。
有人在他受伤的时候把这事就说了,当时还重伤的宣婴枕着他的肩头,身体已经学会了表达怕冷和依赖。
这意思也很明白,只要是你,进祖坟就进祖坟,
所以好像是这周三晚上吧,母亲起来去家里的洗手间,听到了他们的加密聊天。
“怎么了,领导?天,不,上级要的报告没通过?”
“嗯,别忘了你明天开会。用不用我陪你“飞”上去,哦不出差一趟?”
“哦,是真的可以升职了,恭喜。”
“那……你半夜想到我,是因为你的肚子又饿了吗?不是?你想我了?”
妈妈推测儿子的心情很是愉悦,然后走出来一步的她就看见一个从来不爱对谁笑的孩子露出了他在“逗”谁玩的表情……
一个以前追求平淡,情绪波动很少的人真的在练习微笑。
很久之后,对方“挂”了电话。沈选屈指抵住鼻子,他依靠在沙发上,把玩那抹光线的眼神包容一切,又强大到没有惧怕,只有专一。
妈妈到此露出笑容,对于儿子和这位将军儿媳妇这一生一世的故事,她觉得,就由他们自己去好好经营吧。
……
又是过了几天,真正被拖到今天的大事情来了,养好伤得宣婴得飞升了,这天,他刚穿好衣服出门,小神婆扑到他背上。
白发苍苍的将军小干爹被小手帮忙戴上了一顶华丽的紫金冠,他轻声微笑答谢,眉目英挺白皙,五官如画一般,两条锋利无比的绽放眼尾像是一只振翅翱翔的赤色火凤。
土地爷也来了,然后是一众如青龙麻姑土地和月老他们这些老朋友了,在各位见证下,宣婴正式离开这里晋升东岳庙行列,青龙从后边给他的大红衣裳系好一件五色斑斓的傩戏驱邪刺绣披风。
所有的熟悉身影此时开始恭喜宣婴,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恭喜。
因为宣婴这次是真的彻底走出了前世阴霾,他的身上满是三官殿第一神君降临在世间的威严气派,一眼看去真可谓是惊艳极了,更惹人注意的是,沈选的脚步声从大家的身后接近了。
宣婴瞟了一眼过来的那个大活人。
沈选穿了一件清新淡雅的黑色新中式长宽袖,他的袖口画了两朵墨龙簇拥祥云,他顶着气质成熟稳重起来的冷峻面庞过来后,周围注视越发火热,惹得两人也害臊了。
上头亲自送来为将军贺喜的袍服本就色泽艳丽,奢华至极,大将军涨红害羞的脸颊更让帝君看得目不转睛了。
不过宣婴百年来首次升官,别的天官将军都是踩天梯,他到底是个反骨,他此时故意问,“就你来的这么慢?你说,该不该罚?”
他的牝山大帝道:“随将军号令。”然后就真的陪他一起玩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从前那个时候的沈牛马回来了。
宣婴没明说,他的眼神却兴奋了起来,在台阶下站起来,跳个格子庆祝一下。
宣婴先笑着回头看他:“诶!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住在石库门弄堂的时候,每次到春天,巷子里面家家户户就挂国旗,挂春幡,迎接一年又一年的好时节……”
沈选当然记得了。
但不仅是以前了,往后两人也分不开了,因为大家伙都默认这场办公室恋情了。
这一世,他们将先做人,再为神,做隐居的寻常爱侣,当宣婴真正成为沈家一大家子的一员后,往后他们可以住金华,回绍兴,但总归是伴侣,一起养育孩子,孝敬老人。
沈选想到这里觉得无比陌生。
他这棵黄泉路边的因果树,前世见过多少有情人的眼泪,现在他自己也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他。
宣婴又在沈选走神的时候过来偷偷过来偷袭了。
沈选还击了回去,宣婴就好像怕痒似的,缩回双手退后一步,笑着叉腰耍赖说:“那好啊,这位马前卒,你就负责在我们回去的时候喊,大将军驾到统统闪开,需要我给你倒数三个数吗?”
沈选摊开手心朝上碰上这张恢复到白皙光滑的双颊:“别数了,我输了。”宣婴捂着甜到掉牙的腮帮子偷着乐:“真是好无聊的一个人呀!还是以前的那个沈牛马像个正常年轻人,不会整天和我端着他的老头子架子!”
沈选说:“嗯,我很赞同,那我也有一个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问题,你不生我的气了是吗?”
宣婴点点鼻子,嘴角一勾,答:“我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么?我早不气了,我只知道他大人有大量,他拉下面子是不容易,诶,这是不是我的一大进步。”
沈选:“是进步,但我又不需要这种面子,我甘之如饴。”他只要把人哄好,不许跑,这次也幸好是一哄就好。
剑眉星目的长发大将军果然被哄回来了,趁人不注意就偷亲了一下沈公子的脸,他润泽艳丽的嘴唇瓣贴上来的时候还闭上眼睛,先小小地哈了一口气。
“这周末……再带我去人间见见咱妈……爸,还有爷爷奶奶,好不好?”
沈选大概是太久没被上天用馅饼砸过头,被阳光闪晃了眼,整个人呆了好几秒。
宣婴提起他提前准备好的一支春幡,笑笑扯了一下上面的,朗声念出了一首情诗。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一种又先涩后甜的复杂感觉溢满了沈郎君的心脏。
也许,只得眼前人的这个结局对他们来说未必过程顺遂,但它真的太不容易得到了,这种并非唾手可得的结果让他们也悄悄湿润了努力带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