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乡纸师(37)

2025-07-29 评论

  沈选觉得鬼魂不能看脸,被害妄想症严重的心持续作祟,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的举止戴好耳机,眼前走过来是什么鬼,这些都不关他的事,敢过来扑脸他就一个飞踢踹下铁轨。

  但是无论是人,还是鬼,恐怕都需要重新定义阴阳。

  下一秒,两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对上,民国时期的鬼魂小姑娘好奇又灵动地看着沈选和他的栗子蛋糕,她的长发绑成两个小辫子,穿着褪色的碎花布头衣服,洗的硬梆梆的黑色裤子,她的胸前是一个大布袋,裤腰别了一个找零钱的小袋子,她已经死在一百年前的声音还像小百灵鸟一样可爱天真。

  “卖报了!卖报了!那位大哥哥,求你买一份1938年的《扬子晚报》吧!”

  沈选脑子嗡嗡——

  但他完全不想管。

  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他不是放不开手脚,是远远地看着小女孩的笑容绽开,他的心头就会不舒服,可猛然间又有种声音也在叩问他。

  “都考进地府还抵触跟鬼交流,你算什么判官,你这个人还真从小没用。”

  “去单位每次看见那人,你也准备这样么?”

  但根本他容不得多想,远处传来游神铃铛的隧道口亮到让他强行闭眼,霎时间,他和小女孩都在空间扭曲中变得身体模模糊糊。沈选还看到脑海之中的一个幻觉:血红的天,残破的地,一只妖气冲天的手挥舞着傩神法器,眼前身后是尸横片野,那个人是尸体顶上的鬼面具傩神。

  与此同时,周遭环境变暗,一辆原地快速倒退的地府列车停下来,缓缓打开的车门在对他说。

  “下一站,上海10号线地铁孽镜台站转夜间3号线黄泉路。”

  “站内地官友情提醒,本站需补5铜元的城隍路引,按人间汇率,约等于地铁票两块钱。”

  他再转过去,小姑娘不见了,地上却多了一张纸,沈选捡起来,赫然发现这是一张残缺的乐谱纸,上头还写了一个日期和一句话。

  “这张纸上有线索,求您用歌声去地府找他。帮帮忙吧公务员大人。”

 

 

第25章

  头顶色调惨绿的鬼火照着一路通向了十九层地狱的站牌, 孽镜台站不愧是枉死鬼的快乐老家,胆子小点的人都不能在这里久呆。

  但沈选家世代沿袭的“纸术”令他意识到那个小女孩留下了一张冤鬼上书。

  沈选不得不捡起了这张乐谱。

  可这孩子……她是谁家的?她不知道沈选根本没好好学纸术啊?但他确实也是公务员。

  这张乐谱, 回过头还被也拥有地府编制的宣婴拿到了手。

  宣大将军一下班就来金华府站守着了。

  沈选看见他的时候,宣婴是少见的便装,只是让沈选没想到的是他仿佛精心打扮过,他扎了个斜马尾,穿一身很显肤色的红色休闲外套,还带了对银白色的金属耳钉。

  看见他出来, 宣婴转身就走,沈选立马拎包跟上。

  坐车的时候,他左右两边挤满了死亡状态不好的乘客。

  沈选现在看宣婴有种看见了地府版偶像剧男主角的错觉。

  领导你这也死的太好看了, 怎么死的, 求教教。

  他不敢当面问,宣婴也自顾自走。

  他们一起别别扭扭从地铁站回单位。

  延迟的宣婴听完了地铁站的前因后果,闻闻看他的身上,脸色铁青地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你都拿回来了,不帮忙找到原主人可能会被鬼魂背后记仇陷害。”

  刚才除了看见小女鬼是还产生了其他的幻觉, 沈选也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想想以前他也是三天两头撞鬼的体质,不做纸扎行业改成考公了,又变成了被鬼要挟送书信往来的,他家莫非真跟纸干上了?

  可100年前是一回事……

  现在社会都不提倡中元节给祖宗烧纸了……

  他这就是命里带一个死字吧。

  都在各想各的,也不妨碍这张死人送上门的乐谱成了一个沈选不小心带回给宣婴的烫手山芋。

  “那怎么办,躲祸?”都不认识她, 才不当这烂好人的沈选要拿走烧了。

  “你等等。”

  宣婴伸手阻拦住沈选。

  他低头研究这张乐谱的好奇眼睛挪到了旁边后,发现同事不想管闲事的脸也拉了下来。

  沈选心想这下可好,领导真生气了,他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和沈判官最近相处得还算投缘, 但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性情中鬼,在他看来,人间有众多遗憾,冤屈和善念,地府永远能看到最多的受苦者,正因为这样,才要多为普通人着想,不能怕麻烦,更不能让走投无路的鬼魂们多等。

  “人家都说了求求你,这么可怜你都不管是不是人啊?”宣婴觉得他思想考试白考了,还把“不经意”带来给他的雷部工作餐——一盒油炸骨架抢走:“你给我继续加班写思想报告去,写完之后我们开始走访群众工作!”

  他说完吃上了。一边吃就真的开电脑找孽镜台站附近的鬼魂户口簿,但……等一等啊他亲爱的宣大将军,地府有规定啊,宣婴不走上报流程就是违规操作。

  宣婴在沈选面前也不装了,姿势傲意尽显地翘起腿,他用一米八三的迷人大长腿命令沈选不准往外说,“尽管查,跨辖区调取一下居民身份证罢了。”

  沈选意识到,领导做鬼真挺任性的,如果现在说出忠言,这阎王爷脾气肯定翻脸跟翻书一样快。这也是崔判官之前再三告诫他的第二个重点事项了。

  据说就在十来年前,天官曾经给宣大将军也分配过一个职工。

  这仁兄还颇有来头,他是卯日星君的亲戚。

  卯日星君,是鸡,司阳火,这天官也是个鸡嘴朝头顶的个性,但在天上喜欢扰民的他落入凡间的下场就很惨了。

  作为沈选的上一任,他某天半夜在工位离奇“失踪”了。

  可怜这鸡判官。

  地府公务员医保都没买一个。

  所以沈选觉得除了他没一个判官想来干这工作。

  他于是推推眼镜配合道:“是……领导,我们查,对了,你吃的骨架是下午那个不孝子的吗?”

  宣婴一扯过乐谱和电脑,阴狠眯起双眼,嘴也不擦翻他白眼,

  “这是鸡骨架,你的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们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关系。”

  沈选却偷偷地抖起了肩膀两端。

  为了不被宣婴发现自己的真实表情,他还装出胆小怕事地抽了张纸巾给公私分明的领导示弱擦擦嘴。

  沈选不忘点点头问:“走访群众的工作量很大,得拉上大家一起加班吧。”

  宣婴不怎么耐烦:“你乱捡纸才给我惹来的事,肯定就我们俩来,少扯其他人。”

  说完这句话,他往沈选旁边的位置就近一坐,但他不是骂人是分担走了一部分工作,他觉得新人就是沈选这样的,这也不懂,那也不懂。

  宣婴要不是碰到沈选,最近也没那么忙,他都一百多年没和人说这么多的废话了。

  但汉字的博大精深在于“我们”和“其他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暧昧界限,现在的沈选忽然有些感激那个小女鬼了,他决定以后没事就多逛逛孽镜台站,谁说这路边的闹鬼破纸不能乱捡的,他家祖传的老本行可不能因此荒废。

  “……来吧,还是先从歌入手……我正好知道这歌,这是民国的,叫《国民自由歌》。”

  宣婴在沈选的耳边哼了哼。

  沈选刚才就想查找这首歌的年代,但网上根本无法识别这个冷门的谱子,没想到答案对活了一百多年的宣婴来说这么简单吗?

  会需要学唱《国民自由歌》的时代,跟小女鬼卖报喊的1938年对上了。

  这张乐谱是一个民国人留下的。

  因为这一点,宣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追忆那个时代的念想,他开始把目光落在乐谱的日期上,在五线谱上微微划过去的手指也敲打着节奏:“乐谱有主人的母校,1922年,求实小学毕业,却没有留下名字……那这个人活到30年代就是成年男子了,看来这谱子属于一个年轻的民国作曲家,他可能还是个进步青年,接受了新思想,搞不好还是革命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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