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仓库里响起震耳欲聋的低吟。
“我们当用石头掷死魔鬼!!”
一群人拾起地上的沙子往李维身上扬。领头的人很快制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说道:“不止是石头,非常情况要采用非常手段。”
他捋了捋胡子,从身边的铁盘上拿起一根生锈的铁钳,对李维说:
“你认罪吗?”
李维沉默片刻,露出笑容,平静地问:“我犯了什么罪?”
他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对面的人却被激怒了,横眉立目地骂道:“狂悖之人!!主禁止人们奸淫、作恶和迫害,主说,‘你们怎么做那种丑事呢?在你们之前,全世界的人没有一个做过这种事。’”
“爱是丑事?”
“没错。”对方冷酷地回答,“舍妇女而以男人满足性欲,根本谈不上爱。你生病了,朋友,魔鬼感染了你,让你与真神对立。”
李维虚心求教:“若我谨遵神的旨意,哪怕像你们一样作恶和迫害别人,将来也能得到幸福吗?”
“你——”
“我从小接受神明的教导。”李维打断他,说道,“我曾视我的父亲为神明,对他给予的一切全盘接受,我也遇见了两位真正的神,一者令我做圣妓,一者指我做屠刀,因此无论是杀人还是与人苟合,都有确切的经文可以依照。
“唯有爱——不沾罪孽、不沾欲望。神从未指引我爱谁,那是我自己选择的。”
“一派胡言!!”
梳着大胡子的中年人气得发抖,旁边有一个看不过去的年轻人冲了上来,夺过铁盘里的刑具,自告奋勇地说道:
“我来与这不知悔改的恶魔计较!”
“等等……”中年人要再叮嘱几句,然而被“圣妓”、“罪孽”、和“欲望”的说法挑逗起火气的年轻人已然按捺不住。他狞笑着举起铁棍,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面容有多丑陋,脑子里转悠着更加残忍、更加刺激的想法:
信奉异端的圣妓,本就是供人取乐的。被魔鬼诱惑的人不值得同情,他若是不情愿,那一定也是在装模作样!应当遵照主的旨意,摧毁他、占有他,让他再也不能说出经文以外的污言秽语!!
他扑到李维面前,由于冲得太快还差点绊了一跤,余下有看热闹的人,也有懊悔自己犹豫不决、没能第一个吃上螃蟹的人。
只有领头的中年男性心中泛起了一丝丝不安。他将其归咎为担心酋长发现,于是嘱咐说:“下手时动静小点。”
贝都因部族的年轻人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人是李维:“我知道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忽然亮起两簇漆黑的火光。
“死亡女神也被视为LGBTQ+的圣人和保护者。”
黑蜡烛的光焰拉得很长,犹如在拖长声音讲话,“我们还会为同性伴侣举行宗教婚礼仪式呢。你如果看中了哪个对象,不如在杀完人、献上了祭品之后,给他一个吻吧?
“但是更多的就不行了,我看着难受,你去找红蜡烛说说情,让它保佑你们性生活和谐……”
李维没认真听黑蜡烛的话。
他掰断了自己的大拇指,将双手从牢固的绳结中拯救出来。
身披长袍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假如抛去罪恶的话,他面对李维时的表情堪称虔诚。神圣的烛光照耀着冰冷的铁器,李维想到了一首儿时常听的老歌:
“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We were born sick,you heard them say it.(深知世人容不下我们……人们说,我们生来有罪。)”
很久很久以前,李维跟随父亲莱纳·李维乌斯来到偏远地区的小城镇生活,在那之前,他接触过的唯一成年人只有父亲,他从未受到过普通人的教育,也对人类社会的常识一无所知。
因此直到上了学,李维才发现自己和其他同类格格不入。
什么是礼仪?什么是良知?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法律?
弱肉强食有罪,同类相杀有罪,但打着审判名义的欺凌无罪。
野蛮有罪,无知有罪,然而潜规则下的利己主义无罪。
年长者们无视他,或用一种看着怪物般的、怜悯而惋惜的眼神远远注视着他。同龄人手拉着手把他推到泥水坑里,天真地发问:“拉克·李维,你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我不知道。没人教导我。我才明白我生来所接触的一切都是罪恶。
“你伤害小动物,喜欢男人,长相也奇奇怪怪,这是不对的。”
人类孩童应当是纯洁的、守规矩的、良善的,唯有我赤身裸体,将阳光下的所有东西摊开给别人看。
“一个没长大的杀人犯和同性恋,还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他的这辈子都完了,我赌他以后肯定会进监狱。”
“愿主保佑他,阿门。”
十岁出头的李维躺在雨后的泥坑里大哭了一场,从此相信错在自己,否则为什么世上的每一本书、每一条道理、每一个好人都在指责他?
莱纳·李维乌斯也不安慰或解释,只是说道:“我从未教导你哭泣,你的软弱令我失望。”
神灵的圣像崩塌了。年幼的李维不知道该信奉谁。
他曾经塞着耳机躲在空教室里窥探外界,前方摆着陈旧厚重的法律条文,小小的MP3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带我去教堂吧!!我会像狗一样将你的谎言奉若神明,在你面前陈述我的所有罪孽,而你大可磨刀霍霍,赐予我永恒的宁静……主啊,让我把生命献给你……”
孩子们在晴朗的天空下沿着平坦的操场打闹,成年人们坐在五彩缤纷的花圃旁边交谈。
远方的地平线上坐落着好似母亲怀抱般的山峰,洁白的云朵在挺拔青翠的山毛榉上方积聚。
在这样一个祥和明媚的午后,首次接触人间的拉克·李维联想到了死亡。
**
“咔嚓”一声。
时年26岁的李维拧断了圣徒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歌词是著名的《Take Me To Church》,有改编。
第70章 不就是圣妓吗(八)(二更)
“你想通了?太好了!”
黑蜡烛激动得不行,有种看到长歪的树苗终于回归正途的欣慰感,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你看你前面这祭品死得多艺术!他的头盖骨能够承载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哪怕当花瓶也比生前装着脑子强,还有他的颈椎,可惜被你折断了,不然那美妙的弧度刚好能充作椅子靠背……”
“呃。”李维动手途中被他的描述激起一起恶寒,“差不多可以了。”
你以为不涉黄就能在正经网站过审吗?
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确实。”黑蜡烛很好说话,“下一个祭品更香。”
它上头了——李维眼里的火焰陡然盛大,几乎占据了大半瞳孔,他纯净的虹膜倒映着一张张恐惧失态的面庞。
“看到你前方的绳子了吗?拿起它。”黑蜡烛的语气近乎是在哄孩子,“然后缠上去,轻轻缠上去,像给小狗缠上项圈,像给马儿系上缰绳,不要害怕,神会原谅你。”
李维照做了。
中年人的脸泛起深紫色,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音。
他看着李维,李维看着他,奇怪的是,这一刻他们感到了同样的害怕。李维并没有松手,手臂青筋暴起,但他额头生出一层细汗,面颊上的绒毛在灯光下颤抖。他的嘴唇哆嗦着,小声安慰地说:
“别怕……别怕,你会见到神的。”
中年人在绝望中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后方传来风声。
黑蜡烛的意识先一步传来:“闪开!”
李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
他松开绳子,向前扑倒,身后举着砍刀的男人击中了中年人的尸体。
刀刃和骨骼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活人的惨叫和咒骂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