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德莱顿沉吟着问道:“请原谅,我有个疑问,鉴于她之前‘复活’过一次,你确定她这回彻底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我想是的。”李维轻轻抚摸了一下墓碑边缘,“她在2014到2016年间经常向我强调,这次假死回来是个意外,下次告别就是永别了……妈妈,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
他卡了一下,竟然没好意思在母亲面前说出‘爱人’这个单词,“上司,兼搭档,兼最重要的人,之一。”
德莱顿落在他背上的目光烫得他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几息之后,德莱顿平和地纠正说:“现在不算上司了,有一些职位调动,但我们的确是搭档,是战友。
“你好,李女士,很高兴认识你。”
李维向他笑了笑,坐在墓碑旁小声说:“还有这是我养的狗,托布。近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妈妈,很抱歉我过了这么久才回来看你,我已经毕业了,读的是你喜欢的法律专业……”
德莱顿牵着狗,笔直地立在墓碑前,听着李维的声音,分神想到:从李秋珊女士的行事风格来看,她让李维学法,没准是为了更好地钻空子。
一刻钟后,德莱顿听李维讲大学趣事听得入迷,时不时插两句话,但随他们一起来的小狗托布有些坐不住了。它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李维的后背,耳朵收拢到脑后,尾巴贴着地面扫来扫去,德莱顿制止它,说道:
“可能是想上厕所了,我带它往林子里走一走。”
李维起身:“我也去?”
“不用了,你留在这陪你妈妈多聊会天,”
德莱顿牵着托布迈过地上的一团纠缠的枯枝,向李维摆了摆手,“我们马上回来。”
“——多么贴心的21世纪好爸爸。”李维等他走远了,转头对墓碑说,“刚才忘了告诉你,妈妈,我猜我有点爱他。”
另一边,德莱顿牵着托布边走边教训说:“你打扰他做什么?他正忙着陪伴你的祖母。”
托布:“呜……汪!汪!”
它警惕地弓起脊背,先是挡在德莱顿身前,冲着一个方向叫唤,紧接着又用力抓地,想把德莱顿往那个方向拽。
“托布?”
德莱顿倏然警觉起来。
他先将狗绳在手臂上缠了几圈,然后从大衣内侧抽出自卫手枪,打开手机手电筒,往漆黑一片的密林里照。
手电筒的光柱在盘根错节的树木和藤蔓上投射出形状不规则的光斑,德莱顿来回扫射的几圈,没看到任何可疑的存在,但他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保险起见,先撤退再说。
“托布,我们走。”
德莱顿举着枪,牵着托布一步步后退。林地间安静得可怕,除了他脚踩树枝和落叶的声音以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托布不知不觉间夹紧了尾巴,德莱顿用余光瞥见这一幕,想要呼唤李维,又担心自己小题大做,或是给李维带来危险。
“继续走,托布,听话。”
为了防止托布蹿出去跑没影,德莱顿紧紧攥着狗绳,他还得低头看着地面,以免被石头和树根绊倒,导致他很难全神贯注地关注周围。
忽然之间,托布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呜咽一声,原地后跳,连滚带爬地退到德莱顿脚边,德莱顿心脏猛地一沉,高举手枪,定定地注视着前方被草丛覆盖住的沟渠。
双眼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后,草丛中间露出了一张古铜色的脸。
有“人”大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躺在低洼处仰望着他。
……
德莱顿不打算靠近。他对自己的战斗力心中有数,只沉静地打开保险,准备开枪。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李维的声音:“威廉?我等半天还不见你回来,就过来找你了,怎么回事?你遇到了什么?”
“李维先生……小心点。”德莱顿轻声说,“前面有东西。”
“?”
李维也看到了地上的人脸,他飞快抽出手枪,将德莱顿拽到背后,一步步缓慢地往那个方向靠近。
但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他冷不丁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松懈下来说道:“没事,威廉,是面具。”
“面具?”
“对。”李维将那个十分丑陋的古铜色面具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说道,“有人把它挂到了石头上,看着就像个人头。”
“但我瞥见它有眼睛……”德莱顿说到一半住嘴了,因为面具上的确画着一双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深绿色眼眸,和它丑陋的其他部位难看得相得益彰。
事出有因,德莱顿倒不为自己的错认感到尴尬,只纳罕地分析说:“这张面具上眼睛的位置没留孔,戴上它的人要怎么视物?”
“谁知道呢?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它现在没人要了吧。”李维甩甩面具,不在意地拿它当飞盘逗了两下恢复活力的托布,“走吧,天黑了,我们回镇上。”
**
天黑了,李维和德莱顿还没回来。
艾米丽推开房门,点上廊灯,正要去问问邻居有没有看到他们,却突然注意到,前院被橘黄色的路灯照亮的草坪上,有几道麻杆似的瘦长影子。
它们只有影子,没有实体,并不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而变化,维持着固定的形状,宛如活物般慢吞吞地绕着院子游荡,时而露出清晰的轮廓,时而融进黑暗当中,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艾米丽呆滞地望着它们,只觉得像是坐在了冰桶中,汗毛直竖,从头到脚散发出阵阵寒意,当其中一道影子往她家的进门台阶上移动时,她倏然”砰”地一声砸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她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双手捂住嘴巴,屏住呼吸,眼里迅速浮现出一层惊恐的泪水。
你们在找什么?
她想问。
这座小镇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
2007年,李维将标本送给老师的第二天。
几个警察站在李维的家门口抽烟,其中一人不耐烦地问:“那小子还没回来?”
“学校已经放学了,老师说他早就走了,可能是看到我们在这守着,不敢进门。”
“怪胎。”领头的警长轻嗤一声,“他父亲莱纳·里维乌斯呢?”
“不在家。这男人不知是做什么工作的,成天游荡在外,留个小孩自己照顾自己。”
“怪胎一家,也没有女主人。”警长迈开腿,绕着李维家的房子转了两圈,“不过他们家还挺有钱的,嘿,那是西点军校博物馆中展出的那把乔治·华盛顿用过的配枪吗?”
警员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李维家二楼的窗户:“确实有点像,也许是定制的仿品。”
“把热武器挂在儿童触手可及的地方展览,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家能养出一个虐待动物的小疯子、一个未来的杀人犯。”警长回头说,“可怜的斯利安,他是个好老师,我的女儿很喜欢他,结果他却被一个鸟类标本给吓死了……”
话未说完,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警长瞬间转身举起武器:“谁在那?出来!”
“咚咚咚”,脚步声正在远去。
“应该是拉克·李维回来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警察们顺着院门鱼贯而出,追在前方奔逃的小小身影后面。
李维跑得气喘吁吁,拐过道口后一头扎进某人家的院子,捂着胸口胆战心惊地躲进了院中的杂物间。他蜷缩在一堆生锈的除草装置里面,几秒钟前,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只新鲜的动物尸体,今天他选择的不是鸟,而是野兔,逮到这只兔子花了他一晚上的时间,这才是他到家晚的原因。
莱纳·李维乌斯会赞扬一场成功的狩猎,但李维很少能得到他的夸奖,一方面是因为莱纳·李维乌斯要求很高,另一方面,李维实在缺乏天分,他的父亲逐渐开始对他感到失望。尽管李维努力调整自己、尽可能地去讨他的欢心,莱纳留在家中的时间依旧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