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娅边流泪边说:“行凶者是我母亲派来抓我的杀手……她猜到我会来找你,之前我一直在网上……在论坛里看网友讨论你和威廉·德莱顿的故事……”
说到这,她又猛地想起摊贩所提到的威廉·德莱顿的死讯。
一瞬间她都不敢去看李维的神情了,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问:“所以德莱顿真的……?”
“唔。”李维捏了捏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话题待会再说。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应该听说了,地球所在的太阳系如今危在旦夕,你不想跟着你的亲人离开?”
“我有迟发型庞贝氏症,医生说我活不了太长时间。”
塞莉娅提到自己的死亡时,比面对他人的逝去平静得多,“得了这种罕见病的人会患上严重的肌无力,最终因呼吸衰竭或心衰而死。我妈妈很喜欢我,我刚出生的时候坐都坐不起来,她费了很大劲找医生给我治疗,但这个病是治不好的,我每周都要往静脉里注射相关药物,身体还是很不好,家里的其他人已经放弃我了。”
李维听得皱眉:“三井家不是很有钱吗?他们不能一直给你提供治疗庞贝氏症的合成酶?”
塞莉娅到底还是缺乏社会经验,没有意识到李维能迅速说出治疗庞贝氏症要合成酶有哪里不对——90%的人根本没听说过世上有这种病。她说:
“要在飞船上建立完整生产线实在太难了,哺乳动物的细胞系必须在无菌、恒温、恒湿、氧气控制精密的环境中进行大规模培养,生物反应器的占地面积和所需能量也很多,我祖父不太想承担这一部分支出,而我的父亲以祖父马首是瞻,祖父一提出困难之处,他就同意不管我了。”
哪有这样当爹的?李维听得皱眉:“那你为什么还会有飞船船票?”
塞莉娅:“是我妈妈帮我搞来的。”
原来如此。
阿琳达·蓬耶尽管不是个好人,对女儿却称得上尽心尽力。
“你今年多大?有什么打算?”李维继续问,“说实话,待在我这边的风险肯定大于待在你妈妈身边,我个人建议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
“我今年十四岁,不过我应该只能活到二十岁,因此这个年龄对我来说已经算成年了。”塞莉娅回答,“我知道边境很危险,可是南方现在几乎是一潭死水,我更喜欢生机勃勃的环境。”
能把以“自由”著称的联邦搞成当今这幅强迫症社恐患者友好的样子,莱纳·李维乌斯居功甚伟,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无论如何,他肯定会在历史上留下辉煌或臭名昭著的一笔——假如以后还有历史的话。
“你又为什么会在‘上半岛’呢?”塞莉娅困惑地问李维,“我听说早就离开联邦、加入反抗军了?”
“是,”李维说,“但有人告诉我威廉·德莱顿死了,于是我又回来了。”
“……”由于不确定自己应当作何表情,塞莉娅用有些滑稽的神态侧头看着李维。
“放心,你的cp没有BE!”李维忍不住笑了,“威廉还活着!一会我就把他介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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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头顶的飞船降落了。
那势头形如天星坠地,硅雨折射出的光晕狂乱地包裹着深黑色的金属表面,庞然巨物撕开熟悉的天穹,船体下方喷薄出鲜红的烈焰,空气扭曲尖啸,仿佛一道不合逻辑的裂缝,生生劈入她脑内的神经网络中那副恒常稳固的世界图景。
广袤而荒芜的大地在震颤,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声响,这声音穿透厚实的岩层、碾过千万年静默的大裂谷,直抵她的核心。她藏在一棵老树后面,身上微小的光点和细丝小心翼翼地凝固不动,犹如变成了装饰品,与此同时,百亿位同胞在她身后的旷野上慌不择路地奔逃。
只要有一个虫族个体活了下来,她就不会死亡,它们就不会灭绝。
飞船沉重地坐落在平原上,巨大的支架深深嵌入土壤,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金属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而陌生的腐朽气息混合而成的怪味,然后,她看到未知来客的“腹部”裂开一条缝隙,道路缓缓向下延伸,最终形成一道斜坡,饱含水分的气息如同强酸般舔舐着她的身躯,紧接着,几个长条形的、不规则的生物沿着斜坡走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迫降在哪里了?】
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真TM倒霉!一出虫洞就落在这种鬼地方!我们的能源还剩下多少?能支撑飞船脱离这颗星球的引力吗?】
【能源短缺不是问题,重点在于‘里世界’,见了鬼了,‘里世界’是活的,它在追我们!】
【他们知道!!我是说,安全局那些专门研究‘里世界’的人,他们肯定知道‘里世界’具有感染性,却不告诉大众——难怪政府高层很少有人乘坐我们的飞船,他们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他们要我们死!】
【冷静点,情况没那么糟糕,我们得一步一步解决困难,首先是能源,这颗星球上不像有智慧生命的样子,我们上哪收集情绪?】
【等等,我好像看到有一只虫子。】
长条形的白色生物向她走来。
它弯下身躯,伸出一条柔韧的触肢,声带振动,发出代表友好的呼噜声。
伊莉拉的心中陡然泛起劫后余生的喜悦:
它们不是来杀死她的!
它们是来交朋友的!
是的,是的,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从来没有过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发出一声低频的呼叫,体表的神经网络光芒流转。天啊,这片宇宙里竟然有着与她迥然不同的生命,她要领着它们回到她的巢穴,与它们的集体意识进行深入交谈,她会请它们品尝这颗星球上最好吃的玻璃,带他们观赏夜半球的极光……
【好奇怪的虫子,它和其他虫子不一样,似乎没有实体。怎么样,要请飞船上的专家下来分析一下吗?】
【傻逼专家,指的路全是错的,我再也不想听专家的话了,这是我的地盘,就按我说的来。你们去把这只虫子抓起来,看看它有没有用,没有的话干脆直接剁碎了喂狗。】
【妈的,该死,我恨这颗星球,我讨厌这片宇宙!!】
我喜欢这颗星球,我喜欢这片宇宙,我好喜欢你们!
她快活地跟随着名为“人类”的生物活动了一段时间,一边欣赏它们持续不断地发出的令她舒适的声音,一边配合它们进行了一些古怪的工作。她无法理解人类在做什么,可是这一切是多么有意思啊!
【不对劲,这虫子有智慧……我们不能再这样对待它了,它是个智慧生命。】
【你确定?它全程表现得像个傻子。】
【你们语言不通!而它只是过于友好,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友好,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把它放了。】
【等等,我有一个想法,如果它是智慧生命,我们岂不是成为先知了?】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狼狈不堪的难民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低等文明眼中的先知!当初那些遗民看待我们,是不是就如同我们看这只虫子?】
【我们给它留下点东西吧,作为这段时间的‘虐待’的补偿……】
【留几本书得了,你TM还想给什么,我们除了书之外,什么都缺。能源收集够了没有?】
【够了,飞船随时能起飞,尽快走吧,‘里世界’要追上来了。】
【好吧,我和这小家伙道个别,其实它长得还挺可爱的……嗨,亲爱的,我们要走了。】
【呃,你管它叫‘亲爱的’,真恶心。】
一个线条流畅的黄色长条生物向她靠近。
她实际上不太能区分它们,因为它们有时是白色、有时是彩色,偶尔还会褪去这些外皮,露出黄色或白色或黑色的内里。她曾出于好奇观察了一下它们的内脏,那种光滑的色泽吓得她立刻把头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