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悲惨地发现,他自己也认为德莱顿说得对。
恶灵不要替人类打工,会变得不幸。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驾驶室,正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却听见“咔哒”一声。
是坐在驾驶位上的喻莲合上了口红盖子。
他抿了下重新变得盈满了血色的嘴唇,倚靠在姐姐喻姗的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说:“把炸药放在那就行——你可以回去了。”
第59章 间章:幼犬
里世界崩溃了,埃里克很惋惜:
“这条铁路横跨联邦南北,要是能保留下来,应该能有很大用处。”
那也没办法——就像你不能叫醒装睡的人一样,你也无法强行留住一个不该活着、而且决定用死亡来埋葬一切的人。
不过喻莲和喻姗还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点东西:一群重见天光后激动得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大哭大叫的幸存者,一份来自“鸳鸯”的犯罪自白书,一个丑到无法直视的猫咪雕像,以及一个失意的男人和他83岁的老父亲。
好吧,是留下了很多东西。
韩泽被抓住以后就不发疯了。他任由反恐部的警察将他绑起来塞进警车里,临行前对李维说:“新人,你还有得练呢。”
正在旁边拿关羽刮骨疗毒的精神揪着剩下几块残存鱼鳞的李维:“……”
他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有谁在下车时看见一颗牙齿吗?是我给这位先生打掉的,谁看到了请还给他,谢谢。”
韩泽用力冷哼一声,在警察的推搡下闭上了说话漏风的嘴。
“他好烦。”李维望着逐渐远去的汽车屁股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揍他一顿。”
德莱顿假装没听见。
“德莱顿?”李维揉了揉皮肤,说道,“我后背的肩膀上好像还有几块够不着的鳞片,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眼?”
“等到它们自然脱落不行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想收拾得干净点。”李维说,“你先告诉我有没有,等回家后我自己处理。”
德莱顿无法,只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扯开李维的衣领往里看。
看完这一眼,他马上收回视线,板着脸说道:“好像有。”
李维:“……”
他被逗乐了:“‘好像’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乱动了,我没看清。”
“那你再看一眼。”
“这是公共场合,李维先生。”
“讲点道理,德莱顿长官,我只是让你看我的肩膀,又没有让你看奇怪的地方,我们在列车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李维凑近他小声说,“你有哪个地方没摸过?摸过也是看过了。”
德莱顿被这句话惹恼了——近距离相处时他每天能因为各种理由和李维生至少三遍气,只是列车上环境危险、能忍则忍:“你过来。”
他拽住李维手臂上没受伤的地方,把人拉到偏僻的地方:“你自己脱衣服,还是我帮你脱?”
说实话,德莱顿一生气,李维就想笑。他用虎牙咬了下嘴唇,勉强抑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您请。”
德莱顿很想揍人,却再一次意志坚定地忍住了。他伸手帮李维解开两颗扣子,将衬衫褪到一半,看了看他的肩膀,说道:“是有几片鱼鳞。”
李维努力回头但看不到:“具体在什么位置?”
“这里。”德莱顿伸手在鳞片上按了一下,李维一面觉得有意思一面却渐渐失去耐心:“我没感觉到,亲爱的长官,您能用点力吗?我们本来可以速战速决,如果不是您不知为何扭扭捏捏……”
话未说完,德莱顿用指甲划过鳞片和皮肤之间的缝隙,带来尖锐到直窜脑门的、仿佛挠到了痒处的刺痛感,李维打了个激灵,倒抽一口凉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回有知觉了,李维先生?”德莱顿揉捏着那几片鳞片和它们周围的皮肤,冷淡地说道,“还用我再示意一遍吗?”
不等李维回答,他再度不轻不重地拿指尖划了一下,李维连着哆嗦了好几次,躲闪着抓住他的手:“不用……嘶,不用再示意了,长官。”
对于某些人来说,为达目的撒娇求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必要时刻,德莱顿的自制力很强。
“我之前就想说了。”他不紧不慢地翻旧账,“你将藤原龙一的玉佩留给了我,但实际上你比我更需要它,我希望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时,你能更多地考虑自己。”
李维:“……”
德莱顿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哪年的事,长官。”
他皱着眉毛假装努力思考的样子实在很可爱,总是让德莱顿联想到盲杖的形容。
德莱顿原本在下车前反复提醒自己要注意社交距离,要考虑李维的心情——之前李维把他的脸认成了莱纳·李维乌斯,又和喻莲话聊了那么长时间,德莱顿担心他留下心理阴影——然而,前面说过,李维的想法在他看来向来难以捉摸,且一贯在他的忍耐底线上来回跳跃。
“你慢慢想。”他说,“我还能举出十个你不听命令、顶撞上级、私自行动的例子。”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廉价盲盒总是没有定制款符合心意。”
李维只是随口一说,德莱顿闻言却评估地瞥他一眼,在心中把他偶尔说过的偏向于自我贬低的话、和他向喻莲粗略描述过的童年经历结合在了一起。
紧接着,德莱顿想起自己初见李维时的第一印象:成长经历和自尊程度不匹配。
简单来说,李维的低自尊,或者用不专业但更直白的说法——“自我憎恨”,不像是一个幸福家庭出身、名校毕业、屡屡能在生活中获得爱与成功的人所能拥有的。他会使用打趣甚至蔑视自我的方式来消解别人的攻击性,尽管对自己的外表和能力有着相对客观的评价,却不认为他人会对他身上的优点给出积极的回应。
比如李维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但他利用外貌的思维源头并不是他长得好看会令他被爱,而是这将给他带来觊觎、羞辱和污蔑。他选择了接受并同化,率先将自己性客体化,以确保行动和心理上的主动权。
所以每当李维主动撩拨时,德莱顿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尽管有所动摇,却更想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你口中的“喜欢”和我们描绘的“喜欢”是否是同一种含义?表达了积极健康的情感?
莱纳·李维乌斯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而且——
“只有机器人是定制的,李维先生,我很讨厌听到这种说法。”
德莱顿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礼貌、却更加不近人情,“你在质疑我的选择。”
李维不说话了。
——而且德莱顿在列车上时就发现了,比起温和的鼓励以及模棱两可的安慰,他其实更偏好被强硬对待。
“请过来一点,你的衬衫需要整理。”
李维在德莱顿的命令下乖乖地走了过来,无伤大雅时的听话和关键时刻的不听话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我保护倾向可能导致过度依赖和拒绝亲密关系的现象。
德莱顿思考得头疼。
这又不是在写毕业论文,面对的议题越有可挖掘的地方越好,他宁愿李维的内心能够简单些,就如同看上去的那样,是个热情明媚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前方还有着金灿灿的大把年华。
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整理李维的衣服,而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头疼,干脆去揉弄谜题的脑袋。这是列车规则带来的惯性作用,粗而不硬的黑色卷发手感极佳,毛绒绒这个词简直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只可惜发尾如今被韩泽裁短了一截,有时间应该去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