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问题又回归到了医生所说的第一句话上——
珀珥的身体很脆弱。
内部精神力导致的遗留伤口,对于其他的宇宙时代的进化生命而言,往往一两日就能全部愈合,构不成太大问题。
可珀珥不行。
他就像是一块被粘起来的破碎瓷器——从外部看,他似乎已经被修复完好、足以摆在橱窗内进行展示;但从内部看,那些裂纹依旧浓重且明显,一寸一寸皲裂着,只要稍微施加力道,便会彻底碎裂,还是拼都拼不好的那种。
这种脆弱导致珀珥身上的伤口愈合速度很慢,且承受的精神力和伤势在进行压力叠加,当某天它们超过躯干的限定值后,这具孱弱的身体便会彻底报废。
精神力安抚虽然有助于珀珥精神力的消耗,避免精神力遗留伤口的存在,但这点消耗却远不够珀珥本身的精神力纯度。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进行深度精神力链接,以大量的精神力消耗为基础,同时进入到高级那尔迦人的精神力世界,反向对自己完成“治愈”的目的。
虫巢之母的精神力过于“纯粹”,作为子嗣的那尔迦人精神力则过分“混杂”,当两者相融,正好能够相互抵消。
但这一反向“治愈”的前提是敞开精神力世界的子嗣,必须承受并忍耐被珀珥使用的“后遗症”。
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
医生有些无奈。
他说:“问题又回到原点,王的身体情况太差,精神力发育还停滞在幼崽状态,同样承受不住精神力的大幅度消耗。因此精神力链接对于他来说是治疗也是损伤,当超过王目前所能承受的数值后,他体内高纯度的精神力会再一次暴动。”
站在不远处的赫伊猛然抬头,那副平和的绅士面具上几乎能看到很细微的裂痕。
他曾在荒星上与小虫母进行过精神力链接……
赫伊手指轻微颤动着,他嗓音干涩道:“……暴动是指什么样的?”
医生沉吟片刻,点了点自己身后的光屏,很快投影影像中出现了一些比较混乱的场所照片,大多位于室内,部分家具存在损伤痕迹,像是被风刃划过,但还远远达不到“废墟”的程度。
“即便是再纯粹、再对子嗣有安抚作用的精神力,当其陷入暴动后,杀伤力也是存在的。”
“我身后这些照片来源于历代虫巢之母精神力暴动后造成的结果——杀伤力没有太大,不过就档案记录,历任虫巢之母的精神力纯度没有超过70%的,但是新王的精神力纯度……”
医生顿了顿,投影中色泽相对暗淡的瞳光在这一刻亮到了顶峰。
他补充道:“新王的精神力纯度在88%以上,甚至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这话一出,整个医疗室内陷入了寂静。
那尔迦帝国多年的历史中,曾有一位虫巢之母的精神力纯度高达69%,创造了奇迹,但他们没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消失四百多年的新王竟然达成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数字。
昆汀低声感慨,“不可思议……你们这群小崽子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啊……”
赫伊面色发沉,他又一次问道:“那精神力暴动有可能造成异兽死亡吗?比如SSS以上的王级异兽,超过五百米的巨型沙虫。”
医生讶然,神情有些意外。
“理论上来讲虫巢之母的精神力暴动应该不能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毕竟是以安抚为主……但88%的纯度我也第一次见,帝国之前尚未有记录,我很难给出确切答案。”
“不过……”
他思索道:“不难排除其他导致的影响,比如情绪。如果王级异兽是造成其情绪波动的主要原因,那88%的精神力纯度再加上情绪影响后的加成,可能会有超乎预料的结果;当然,在这种结果发生时,也会同时导致其本身的内部精神力遗留伤口。”
情绪波动么……
奥洛维金想到了那句“谢谢”。
缇兰则想到他当时站在战舰门口,居高临下作为旁观者所看到的那混乱一幕——
被炸成碎的SSS级沙虫,向下掉落却看不清面庞的小虫母,以及对方身上渗出的血迹。
当时看着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缇兰现在又回想起来,却忽然觉得心脏有点闷闷地发疼。
赫伊一寸一寸握紧了拳头,连掌心留下了极深的掐痕都未曾察觉。
是他曾引导了小虫母进行精神力链接,也是他间接促成了小珍珠的精神力暴动……他险些就铸成了大错……
昆汀揉了揉太阳穴,眼角的细微似乎更深了一点,“所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医生苦笑着摇头,眼前那尔迦新王的精神力与体质呈现出的数据结论,就像是一个相互矛盾的悖论,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切入的源头。
一直沉默的阿斯兰开口了。
“我可以引导他解决精神力暴动的问题。”
白银种的成员是虫巢物质的守护者,某种程度上也是虫巢之母的引导者。
他们的精神力磅礴强盛,在远古时期属于虫族中的全能者,每一个白银种都可以同时利用超强的体质和具有攻击性的精神力来绞杀异兽。
但也是这种充满了攻击性的全能,导致他们受到的狂化侵蚀更严重——严重到了阿斯兰成为白银种现存的唯一成员。
就连虫巢之母都难以为白银种达成安抚效果。
阿斯兰的眼神冷漠而平静,带有一种悠久岁月铸就的漫不经心。
大抵是目送过太多同族同伴走向精神力自爆的结局,此间万物落在他眼里都变得像是羽毛一样轻。
他说:“但我所能起到作用的时间有限,白银种素来因什么死亡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会在我活着的时间里尽可能引导他学会并控制自己的精神力,至于剩下的……”
昆汀立马颔首,“剩下的由我们来做。”
他顿了顿,望着阿斯兰的眼瞳中闪烁着敬畏和无言的悲痛,“有劳您了。”
医疗室内有关于珀珥的讨论尚未结束,而另一层战舰的卧室内,通过睡觉补足精力的小虫母骤然被噩梦惊醒。
“珍珠宝宝做噩梦了吗?”
导盲球第一时间从休眠状态启动,飞到了珀珥身边。
额角缀碎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的小人造人手脚还有点轻微的抽搐,他抱紧了被子点点头,小声道:“突然梦、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珍珠宝宝还难受吗?我可以当珍珠宝宝的听众!”
珀珥抿唇,“你会、会告诉别人吗?”
导盲球:“当然不会,这是我和珍珠宝宝的秘密!”
珀珥想了想,裹着被子,将枕头抱在怀里,声音很轻很轻,“其、其实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全部都记、记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珀珥发现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
他记得自己诞生在培养罐内,记得自己从前的买主,记得他在拍卖行后巷里遇见的流浪狗,但他却记不清自己诞生了多久、记不清买主们的五官长相,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瞎掉的……
就连他的噩梦也变成了一团乌黑色,梦里那么地恐惧,可当他清醒后,却发现自己甚至记不清因为什么而恐惧。
珀珥问道:“我会有一天,连自己也忘、忘掉吗?”
导盲球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以至于它屏幕上的数据有一瞬间的乱码和卡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放放放心,我会替珍珠宝宝记着的!”
珀珥很认真问:“你还好吗?”
导盲球:“谢谢珍珠宝宝关心,我很好的。”
珀珥:“那就好。”
他很喜欢这个圆鼓鼓的,会给他引路、讲故事的小圆球。
导盲球上的数据闪烁着,相较于往常变得有些跳跃;一旁的珀珥则已经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看看他的小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