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锋利的獠牙又一次对准人造人的脖颈下压,却又在最后一秒死死僵在半空。
异兽漆黑的眼瞳中同时流动着污浊与微光,它们相互混乱、彼此打架,而承受者则发出痛苦的低吼。
理智与本能在做抗争时,抵在珀珥脉搏上的利齿一寸寸远离。
正当这头狠狠压制着自己食欲的异兽准备当逃兵放弃猎物时,一直被它认定是弱者的珀珥猛地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了星云犬的脖子。
他曾这样拥抱过痛苦喘息、眼瞳乌黑的流浪狗。
而那只狗则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压在异兽吻部的是一片柔软的怀抱。
上一秒还凶戾龇牙的异兽陷入僵硬,那双混沌的眼瞳反倒多了几分被安抚到的平静。
珀珥不敢动。
他害怕,也恐惧,但又莫名执着。
像是咬着奶嘴不撒口的幼兽,死死环着异兽的脖子,整个单薄稚嫩的胸膛几乎贴在了星云犬的下巴上,那颗属于人造人的劣质心脏“怦怦”跳动着,震得异兽有些怔愣。
涌动在其眼瞳中的污黑似乎略有褪去,然后绽出了一缕微光。
这一幕对于被辐射侵蚀的异兽来说是奇迹。
但星云犬本身不曾意识到,小瞎子珀珥还抱着他的“大狗”颤抖,受到镜头角度影响的弹幕无从知晓,唯有浮在异兽周身的乌黑菌丝一簇一簇翕动着,自尖端透出几分褪了色似的苍白。
这让星云犬看起来像是沾染了雪粒的黑色巨狼。
凶性褪去的异兽用吻部轻轻蹭着发抖的小人造人,它的动作出奇地轻,似乎在反向安抚这只因为自己而受惊的幼崽。
就连那些边缘泛白的菌丝,也都蹭在了人造人的肌肤上,细细给予对方所需的安全感。
紧闭眼皮的珀珥感知到了那份温和。
他睫毛发颤,一点一点睁开了空茫、含着水汽的眼睛。
那双浅蓝色的眼瞳雾蒙蒙的,在竭力睁大之际,终于忍不住地淌出了滚烫的泪。
凭着那针尖大的胆子抱住可能发狂的“大狗”后,珀珥强撑着的一口气泄了,他整个人都缩在异兽的阴影下,明明瞧着那么可怜、那么恐惧,但只发着抖流泪,不曾露出任何的哭音。
不能哭出声、不能……
珀珥死死咬着唇,忽然有些感谢“大狗”身上绒绒的毛发,至少还能借他偷偷藏一下那些不该发出的声。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脱离辐射风暴影响的异兽拢着怀里不停颤抖的小人造人,吻部生疏蹭过对方的发顶,正学着母兽一般安抚幼崽。
早就与星云犬成为一体的菌丝探出褪色的尖端,小心翼翼钻到了珀珥埋着脸蛋的地方,它们做贼似的滑过对方湿漉漉的面颊,如渴水的根系一般,吮尽潮湿的痕迹。
好甜。
好……喜欢。
眼瞳绽出微光的异兽忽然对这只幼崽生出了古怪的眷恋感。
这一刻,昏暗下的辐射荒星陷入瞬间的沉寂。
当珀珥蜷缩在异兽怀里汲取温暖时,盘踞在这颗星球地下深处的苍白色菌毯铺满洞窟,在静止数百年之后发出细微的震颤。
交错着的菌丝背后,一双眼睛骤然睁开,露出银白色无神的竖瞳。
第5章 战利品
珀珥看起来很脆弱,但有时候又意外地坚强。
他无声压下抽噎,细白的手指埋在星云犬绒绒的毛发里蹭了蹭,只汲取了一点点温暖与安全,便小心从对方的怀里爬了出来。
连委屈都小心翼翼的。
珀珥抬起手背擦过发红的眼眶,本该因眼泪洇湿的面颊被菌丝吮尽了水分,唯有眼尾聚着一点点晶莹。
他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正待再次摸摸自己的脸蛋,下一秒就被一截温热的舌面舔过了尚有潮湿痕迹的眼睫。
——是“大狗”。
辐射影响暂时消退,这头星云犬眼底浓郁的黑似乎有些削减。
它动作生疏地舔过珀珥的眼尾,却在吞咽对方最后一颗眼泪的时候显得有些急切。
烧灼饥饿的胃似乎被这一颗眼泪给安抚了。
那些聚拢的菌丝交错着,晃动中又露出了更多的苍白色。
珀珥被舔得放松几分。
他抬手揉着异兽的菌丝毛发,紧张到发颤的手臂、小腿上还有压烂掉的浆果汁液,甜滋滋地混在一起,被星云犬偏头一寸一寸舔了干净。
光裸苍白的肌理很细腻,几乎连毛孔都看不到,这是人造人趋近于“完美”的特性。
每当兽类略微粗糙的舌面舔舐过紫红的果汁痕迹时,都会引得跌坐在地上的小人造人小声吸气,白生生的掌心推着异兽巨大的脑袋,细声细气哼唧着“好痒呀”。
人造人的皮肤很敏感。
他说“不许舔”,还说“要生气了”。
但当星云犬毛茸茸的脑袋挤到他怀里后,这个不坚定的小家伙又会带着哭音小声笑出了声,音色轻轻软软,只揉着异兽的耳朵说“坏狗狗”。
珀珥总是这样。
他似乎永远都学不会拒绝。
就算被欺负得狠了,也只会小声说“请轻一点”吧。
垂下脑袋的异兽一寸一寸感知着这只幼崽身上的气味,当甜腻腻的浆果汁尽数被它舔到腹中时,那双被乌黑浸透的眼瞳似乎又多了一丝光亮。
好甜。
星云犬皱了皱鼻子。
它不喜欢浆果的味道。
但没关系,它喜欢这个幼崽的味道。
狼狈兮兮的小人造人被舔干净了手臂、小腿上的浆果汁,又被异兽提着后衣领给拎起来的,虚软的脚悬空晃了晃,终于踩实,最终扒着对方的脖子站稳。
珀珥并不知道天已经黑了,但星云犬知道。
这个时间点,幼崽应该要睡觉了吧?
年轻的雄性异兽在自己的大脑中挖掘着贫瘠的、有关于幼崽的常识,难得不混沌的大脑助长了它思索的欲望,盯着这只苍白、瘦弱的幼崽若有所思。
感受到“大狗”的视线,珀珥歪歪脑袋,眼瞳转动着落在了异兽的方向。
他问:“要、要离开吗?”
那是有些彷徨的发问。
对珀珥来说,从他醒来到现在的一切都陌生极了,即便是再迟钝,也足够他意识到这里不是拍卖行,也不是销毁瑕疵品的处理厂。
眼盲的人并不适合经常置身于陌生的环境。
异兽也歪头,浮动在半空中的菌丝清晰捕捉到了幼崽的情绪变化。
它无法对这样更加复杂的感情做出理解,但并不妨碍它在将小人造人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后,为对方的变化而做出妥协。
至于这样的妥协到底为什么发生……
它舔了舔鼻头,瞳光闪动的痕迹微不可查,倒是喉咙间还留存有那股甜甜的滋味。
异兽低声轻吼,它四肢卧倒在地,身体靠着后方绿洲里的巨木,甩着长尾圈住珀珥,将人造人一把扯了过来。
身量单薄的珀珥踉跄一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栽到一片毛茸茸的柔软里,他晃着脑袋艰难爬出来,还不等翻身坐稳,就被那条不容反抗的尾巴卷着腰,压到了异兽的腰腹部位。
很软,也很暖和。
珀珥挣扎起身的动作慢了下来,露在荒漠夜间的冷空气中的手臂蹭了蹭,往温暖的位置塞了一下。
人造人敏感的皮肤上还有被异兽舔红的痕迹,落在大片的苍白上有些明显。
正将幼崽往自己怀里拢的星云犬顿了顿,眼神莫名心虚,掩饰性地将毛乎乎的长尾巴盖在了珀珥裸露的肌肤上。
温暖在此刻叠加,浓郁的夜色让荒漠更为静谧。
之前绷着神经的珀珥彻底软倒在星云犬身上,他手里攥着异兽的毛发,指腹被一簇簇渐变成苍白的菌丝缠绕,一圈又一圈。
不曾缓解的疲惫如潮水涌来,侵袭着珀珥的神经。
他迷迷瞪瞪揪了揪掌心里的毛发,最终还是没忍住困意,闭上沉甸甸的眼皮。
在意识彻底落入昏沉的那一刻,珀珥撑着最后的力气,粉白的唇瓣轻微嗫嚅着,对偏头静静盯着他的异兽说:“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