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太过陌生,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餐桌的距离,而是霜雪。
沈昕泽两年前辞了公职,
沈昕泽在警署递上辞呈的那天,他原以为会迎来他大哥的雷霆震怒,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大哥另一种形式的训诫会让他记住教训。
可这一次,沈晖星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墨,最后只挥了挥手,说:“随便你吧,我管不了了。”
沈昕泽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大哥那些暴烈的管教、不容置疑的强硬,原来也会有用尽的一天。
他已经把所有精力去管他嫂子去了。
记忆里的沈晖星从来都是高大的,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皮带抽在身上的脆响,是暗夜里惊醒时的冷汗,那些疼痛与恐惧都深深刻在沈昕泽成长的年轮里。
他们的Alpha父亲走得太早,早到沈晖星不得不把自己锻造成山岳。
沈昕泽甚至没见过他失态的模样,只从爸爸的回忆里听过——当年灵堂白幡飘动时,年幼的沈晖星攥着父亲颤抖的手说:“您不能倒下,我们要守护好父亲的一切。”
而现在,这座山岳终于显出了裂痕。
最近沈昕泽见过他大哥状态不对大概是三年前,那场舆论风暴来得又急又猛,报纸头条的铅字像刀子,社交媒体上的流言蜚语如野火燎原,说他大哥逃脱监察,毫无S级Alpha的自觉。
沈昕泽记得那时大嫂正在国外养胎,隔着时差与重洋,外人永远只能看见浮光掠影,哪能触到暗流下的真相。
他第一次以成年人的姿态推开大哥办公室的门,询问大哥是否需要帮助,不再是那个只会惹祸的弟弟。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烟味,这很反常,沈晖星向来最厌恶烟味,连旁人指尖沾着烟草气都要皱眉。
“不需要你帮我,”沈晖星的声音沙哑,“你管好你自己吧。”
沈昕泽自讨没趣:“算我自作多情。”
只是离开的时候,沈晖星声音压住他的脚步:“你成家了,的确更有担当了,不要再任性了。”
沈昕泽那个时候说不出的反感,那语调太熟悉,经年累月的训诫口吻,他看到长兄如今的失势,他刚开始来肯定是想帮忙,可是没想到还得了一句教训,沈晖星不买账。
沈昕泽不是站着听训的人,从小他哥不让他做什么,他被打得爬不都爬不起来了还是硬着头皮做,于是自尊心使然,他开口说:“是我自作多情,不过大哥,身处高位还是悠着点,你也成家了,别连累大嫂跟你担惊受怕。”
他看见沈晖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瞬间的快意竟比少年时所有的叛逆都来得痛快。
沈晖星看着他:“你们都觉得他很好?”
沈昕泽觉得他有病:“你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沈晖星:“那你有没有想过一切都是假的,裴寂青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有人设下一个陷阱让你陷进去,专门为你一个设的陷阱。”
沈昕泽觉得他哥真是疯了:“图什么?”
沈晖星看着他:“不知道,也许是为了逼疯我。”
沉稳如山的兄长,如今竟露出一脸偏执。
沈昕泽要招待亲戚,就跟跟大哥和大嫂打了声招呼。
之之从沈晖星膝头滑下来,裙摆像朵绽开的铃兰。
她小跑过来拽住沈昕泽的袖口,仰起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的弧度:“小叔,成玉呢?”
那双遗传自裴寂青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不加掩饰的期待。
沈昕泽屈指轻刮过她细软的额发,指腹蹭她的脸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在楼上,他早就在等之之了一起玩玩具。”
保姆牵着之之往二楼走,裴寂青忽然出声说:“慢点。”
之之回头挥手:“爸爸父亲,呆会见。”
沈晖星的手自然地搭在裴寂青腰后。
到底是真正的一家人,沈昕泽就没太招待沈晖星,就跟他们说自便。
梁仪现在越发喜欢清净了,喜欢住在山上,他说要给两个小辈祈福,平日里无事不下山。
宴会到一半,沈晖星突然过来让他查监控。
沈昕泽看见沈晖星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扯松,他一脸疑惑:“怎么了?”
话音未落,沈晖星语气焦灼:“裴寂青不见了。”
沈昕泽觉得莫名:“你给大嫂打个电话。”
“为什么要在这里办,该死,叫人把所有出口封锁住。”
他声音里带着某种神经质的颤意:“我只是几分钟没看住他而已。”
这片场地是牧辛□□心挑选的——开阔的绿地延展到天际线,白色会客室像枚珍珠缀在其间。
沈昕泽:“大嫂也许只是去上个厕所。”
可沈晖星的眼神已经变了,这草木皆兵的架势,倒像是裴寂青下一秒就会跟人私奔似的。
宴会是日暮时分办的,这会太阳已经下山了。
他们在露台的找到裴寂青时,他斜倚在雕花栏杆上,指间一根烟,烟雾缭绕间露出半截纤细手腕力,有一圈淤青,在冷白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有人正俯身为他点烟,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火光照亮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得像雪。
裴寂青漫不经心地抬手,将垂落的黑发往后一拨。
这个随意的动作却让他整张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眉骨投下的阴影像工笔勾勒的墨线,鼻梁到唇峰的弧度惊艳得让人心惊。
夜风掠过他敞开的衬衫领口,烟灰簌簌从他手心往下落,那点漫不经心的颓唐,反而催生出某种惊心动魄的美。
站在裴寂青身旁的男人,沈昕泽一眼就认了出来——菱悦集团的曾孙严玖,是个仗着显赫家世在风月场中恣意猎艳的纨绔。
此刻他正凑在裴寂青耳边说着什么,而裴寂青忽然笑了,眉眼弯成月牙的弧度,甚至微微俯身靠近对方。
那姿态亲昵得过分。
沈昕泽心头猛地一沉。
未及反应,沈晖星已经像头暴怒的雄狮般冲上前去。
他一把将裴寂青拽到身后,力道大得让那截细瘦的手腕瞬间又添新红。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严玖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雕花立柱上,额头磕破的伤口汩汩涌出鲜血。
“沈晖星!”严玖捂着伤口嘶吼,“你别以为自己权势遮天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踉跄着爬起来,却只能抵着墙,声音却淬着毒:“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最后半句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是你他妈这个婊子老婆主动来找我搭话的!”
夜风突然静止。
裴寂青在沈晖星身后轻轻“啊”了一声:“你刚才讲的笑话的确很好听。”
沈晖星一把夺过裴寂青指间那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烟头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
他抬脚狠狠碾住严玖的胸口,力道大得让对方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而后毫不犹豫地将那点灼热按向他的太阳穴——“滋”的一声,皮肉烧焦的气味混着严玖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空气中炸开。
若不是严玖在最后关头偏头躲闪,那滚烫的烟蒂恐怕早已烙进他脆弱的眼球。
周围的人群像被惊动的蜂群般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去拽沈晖星的胳膊。
他却只是粗暴地甩开所有阻拦,转身攥住裴寂青的手腕就往回走。
裴寂青被他拽得踉跄了两步,却在经过沈昕泽时忽然抬起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说了句抱歉,毁了成玉的生日宴,眉眼弯起的弧度近乎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