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秘书离开之后,庄宁屿给霍霆汇报:“我先后尝试了让人力资源部、实验组组长来见我,都遭到了拒绝,或者说不算拒绝,秘书会自动忽略掉我的话。”
“你进不了实验室吗?”
“进不了,我甚至都进不了安全等级最低的冷库。”哪怕偷了实验员的密码,也会被尖锐刺耳的“非授权人员禁止滞留”不间断警告。
施城所在的九号实验室位于二楼,厚重的金属门上显示着“使用中”的字样,根据秘书的回答,他至少要在三天后才会出来。庄宁屿借此机会,把上下六层楼都检查了一遍,甚至又进入了一次冷库,并且无视警告在里面待了足足半个小时,也依旧没能触发规则出现,倒是招来了一群怪物保安,他们垂手站在冷库外,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位“尊敬的管理者002”,不敢动,也不敢劝他出来。
庄宁屿此前曾经参与过许多次任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游离在了规则区之外。
“什么意思?”易恪在电话里问。
“意思就是,我好像并不是规则的参与者,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庄宁屿靠着走廊围栏,找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比如……关系户?”绝大多数公司里都会存在这么一类人,拥有一个看起来很正经的职位,但每天都无所事事,没有实权,只负责混吃等工资。
易恪说:“警方已经控制抓捕了一批新因生物的工作人员,根据目前的审讯结果来看,他们的确在进行着海量的非法动物实验和人体实验,想要通过药物,让普通人成为进化者,让进化者成为更强的进化者。U盾和唐小缘注射的药品,就是来自这家实验室。”
U盾耳朵上有代表着隐形巨人的“GI”标记,不过目前所审讯的这批工作人员里,都表示自己只负责实验,并不清楚别的事情。而对于八年前自杀的张允夏,易恪说:“她在研究所里的人缘很不好。”
庄宁屿在八年前也看过两眼新闻,没特意关注,因此对这桩案件唯二的印象,就是“死者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自杀于三楼茶水间”,以及在命案发生后,新因生物派出两名员工代表,参加了她的告别式。当时新闻配图里的两名“员工代表”一个相对老成,应该是个领导,另一个一看就是随便打发来的实习生,满脸生涩稚嫩,穿着不合身的黑西装,正略带紧张地站在空荡荡的灵堂里。
当时评论区的主要讨论方向,是大骂资本家无情,为了压新闻,连最后一程都不允许员工去送,但其实还真没有。易恪说:“ 张允夏在新因生物里没有朋友,所以没人愿意参加她的告别式。我看了审讯记录,在同事的描述里,她的性格其实有些像倪睿灵,都是自诩才华出众,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但区别是,在操控人心的领域,倪睿灵确实鲜有对手,而在基因实验领域,离开了学校的张允夏却顶多只能算作优秀者之一。”
没有足以服众的才华,社交能力又已经退化,张允夏也就从同学们眼中的“六亲不认,人缘很好”,变成了“六亲不认,没有朋友”。她总是独来独往,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几近疯狂地想出成果,有一次,甚至还给自己注射了成分不明的针剂。
同事都觉得她疯了,但施城倒是很欣赏这份“疯”,还破格收她做了学生,给了她能自由进出九号实验室的权限。提到这一点,庄宁屿突然想了起来:“如果说张允夏是这次规则区的主角,那她至今都没出现,会不会是因为正和施城一起待在九号实验室?”
易恪“嗯”了一声:“有可能。”
像是为了证实两人的猜测,话音刚落,“滴——”一声,对面九号实验室的门就朝着两边徐徐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正是张允夏。她的神情有些疲惫,在看到眼前的庄宁屿后,先是一愣,然后就和其他员工一样,微微鞠躬,机械而又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尊敬的管理者002。”
“实验怎么样?”庄宁屿问。
“很顺利。”张允夏细声细气地回答,长时间的专注紧绷让她眼前发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踉跄跌了两步,庄宁屿及时握住她的手臂,扶着人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这里的实验员绝大多数和都负三层的那三位一样,拥有苍白、细长、尖声尖气、黑眼珠溜圆的外貌特征,只有张允夏依旧保持着本身的样子,就像庄宁屿刚才所说的,她大概率就是这一场规则的“主角”。
庄宁屿往她手里放了颗剥开的软糖:“吃点吧,你看起来有点低血糖。”
“谢谢。”张允夏把糖喂进嘴里,慢慢咀嚼。和新闻里的那张职业照比起来,她本人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神采飞扬,过于瘦削的身体让她显得有些头重脚轻,背也微微弓着,只有那双大而黑的眼睛,依稀能看出在校时“天之骄子 ”的影子。
“好吃吗?”庄宁屿问。
张允夏稍微愣了愣,像是不明白一颗糖能有什么好吃与不好吃。
庄宁屿介绍:“我男朋友自己做的。”
确实是易恪做的,起因是庄宁屿前两天闲得无聊,在直播间里跟风买了一包看起来十分诱人的传统手工软糖,结果拆开后还没来得及吃,里面就爬出来一条活着的虫,惊得他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易恪用消毒湿巾帮他擦手:“以后不许再买这些三无产品!”
庄宁屿:“嗯。”
但软糖还是要让老婆吃的,庄宁屿又对超市里常见的可乐糖小熊糖橡皮糖没兴趣,于是易恪大周末不睡觉,开车去超市买了几大袋水果和玉米淀粉白砂糖,回家抱着APP研究要怎么做新时代的高粱饴。
研究出来的成品稍稍有些粘牙,但果汁味很浓郁,也很爽口。张允夏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就把糖纸叠好丢进垃圾桶,径直走向电梯。庄宁屿也跟了进去,两人一起下到负三层,张允夏熟练地从旁边拖出一个带轮子的担架,打开冷库门,把王大强已经僵硬的尸体搬上了担架。
“他是谁?”庄宁屿问。
“闯入者。”张允夏的回答和秘书无异。
不是普通的闯入者,是A级进化的闯入者,所以还有研究价值。王大强的尸体被推进了冷库对面的十四号实验室。张允夏娴熟地打开解剖舱,启动了位于舱位上方的机械臂,僵硬的肌肉被切开,彻底暴露在外的人体组织让庄宁屿稍稍有些不适,但张允夏的神情却很平静,似乎已经见惯了这一切。
这间实验室里不止有一个解剖舱,庄宁屿看向四周,男童、女童、老者、年轻女性……所有被打开的身体上都覆着一层特殊生物凝胶,看起来异常黏腻光滑。他又把视线投向张允夏,对方依旧在盯着王大强看,嘴里还在悠闲地嚼着糖,嚼着嚼着,突然又停下了动作,猛地抬起头,手指握紧桌沿,从庄宁屿的角度,能很明显地看出,她脸上的汗毛“刷”一下立了起来!
“你没——”
庄宁屿话还没说完,张允夏就已经重重按下解剖舱的“暂停”键,脚步凌乱地跑了出去,她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声音,甚至连电梯门开启的时间都不愿等,直接用肩膀挤开缝隙,钻进去,颤抖着右手拼命按下数字“2”。
二楼,除了常规的实验室和办公室,还有一间“净化室”,庄宁屿原本不知道它的功效,但现在知道了,在张允夏进入之后,门口电子屏上立刻出现了一行红色的字——假如听到了哭声,说明你的精神已经被严重污染,请尽快来净化室接受治疗。
张允夏刚才听到了哭声。但一个共情能力极差,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能对着解剖后的尸体面无表情吃软糖的人,为什么会对“哭声”有这么大的反应?
庄宁屿稍稍皱眉,哭声代表精神污染,可是在这座魔窟一样的恐怖研究所里,哭声难道不该是最常见、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吗?
“怎么样?”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轻问。庄宁屿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没有切断通话。他定了定神,说:“没事,张允夏在解剖王大强的过程里,突然听到哭声,精神因此受到了污染,目前正在净化室里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