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序(15)

2025-08-12 评论

  庄宁屿用视线在孩子堆里搜寻一圈,既没找到长得像青岗的,也没找到像贠大力和杜晓荷的。他用目光示意青岗再去搭搭话,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小朋友们明显对这个天降保育员毫无兴趣,理都懒得理。

  “我真不行。”青岗深感这玛利亚的活也不好干,“不然找两个女队员去试试,再不然,干脆庄哥亲自上,反正他人缘是出了名的好。”

  钟沐试着喊了几声,没用,叶皎月又让人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这回倒是很受欢迎,可受欢迎不代表要听话,小崽子们蜂拥而上,无数双小手伸进塑料袋,场景和峨眉山的猴子掏面包有一比,拿完转身就走,绝不逗留。

  “咳。”好人缘的庄宁屿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迎面就高速飞来一个皮球。易恪眼疾手快,挥拳替他挡开,又面色不善地看了眼对面的罪魁祸首,红毛衣小男孩“略略略”地吐着舌头,捡起皮球一路跑远,顺便招手带走一众“部下”,对着棋牌室发起新一轮攻陷。

  扑克牌和麻将满天飞,钟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内心尚且是个无忧少女,向来只爱享受恋爱甜蜜,远没有管教小孩子的经验,更别提眼前还是一群超能怪物儿童,无法无天上蹿下跳,这谁管得住?

  青岗也头疼:“总不能杵在这里陪他们一整晚吧?”

  “物业办公室旁边有一间大厅,可以暂时当成儿童宿舍。”叶皎月说,“至于要怎么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你们谁有带小孩子的经验?”

  现场一片沉默,除了庄宁屿。他家里虽然没有孩子,但在纠纷调解部时没少干帮群众照顾捣蛋孩子的活,经验丰富,带孩子这种事,原理基本趋同,找一个能吓得住他们的人就行。

  十分钟后,货真价实的数学名师张辉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棋牌室前,他稍微整了整格子衬衫领口,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推开门,沉下脸高声问:“你们是哪个班的,怎么这个点还没回宿舍?”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孩子们纷纷站直,还悄悄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服。

  所有队员都朝庄宁屿竖起大拇指,高明,属实高明。

  数学老师任务完成,紧接着出场的是生活老师,志愿者们用最短的时间,把大厅布置成了大宿舍。不到一个小时,这群原本脏兮兮的小怪物就被洗得干净清爽,换上全棉睡衣,围在一起开始做睡前小游戏,老师们把英文识图卡发给每个人,在一片叽叽喳喳的“apple”“ambulance”里,只有红毛衣小男孩相当不配合,他把手里的卡片用力一丢,捂着眼睛就开始打滚尖叫,调皮捣蛋得分外突出,足足换了三个老师才哄好。

  钟沐:“我将来不想要孩子了。”

  钱越:“不至于不至于。”

  做完游戏的孩子们打着呵欠钻进被窝,又闹了一会,才总算在老师的故事里进入梦乡。

  叶皎月已经把所有孩子编好了号,从1到23。庄宁屿点开档案大致扫了一眼,红毛衣小男孩是1号,小淘气鬼,话很多,但多是无意义的大喊大叫,你问东他答西,老师让他给自己选一个名字,他说要叫小虫虫,在一片喧闹里,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老师在登记簿上写,小丛丛。

  “按照规则,只要让母亲把孩子带上公交车,故事岂不是就能结束了。”钱越发散思维,“不然让青哥把这一批孩子都带上车试试?”

  “这的确是我们的计划A,不过根据以往的行动经验来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钟沐说,“也就是眼下我们有的是钱,不用精打细算过日子,又不缺人手,叶队才会同意这么瞎试。”

  纠纷调解部经费向来紧张,钱越过惯了抠搜日子,对“有钱有人”这件事充满盲目羡慕,于是立刻把视线投向另一边的易恪,毕竟这次大家有钱全靠他。易恪却明显对众人的对话没什么兴趣,整个人心不在焉,像是……钱越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觉得对方诸多条件都优越过头,物质方面实在没什么好值得忧愁,情绪低落只可能是遭受了精神伤害,于是他压低声音问庄宁屿:“老大,小易是不是失恋了?”

  庄宁屿听不得这话,手一抖,把自己的脑子强行从二十三个孩子里抽出来,而一旁的钱越还在喋喋不休:“你快看小易,他今晚真的很不正常。”

  易恪今晚的确不正常,庄宁屿也发现了,除了出手挡皮球那一下,在其余大部分时间内,对方都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偶尔对上自己的眼神,脸上还会浮现出一种极端复杂的,难以描述的表情。庄宁屿暂时不知道他这病又是因何而起,但任务在先,也没空仔细分析,只能先把钱越打发回去睡觉,自己抬头看向易恪,打算抽几分钟和他谈谈。

  结果易恪转身就走。

  庄宁屿:“……”

  叶皎月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疑惑地问:“你得罪他了?”

  “没有啊。”庄宁屿也满头雾水,毕竟几个小时前对方还在温情脉脉给自己盖毯子,怎么几小时后忽然就要跑,难不成爱情真如四月美景无常,这一刻还阳光灿烂,下一刻乌云出现,一切就都没了踪影。

  叶皎月提醒:“霍部特别交代过,小易的事都由你全权负责。”

  庄宁屿一个大好青年被囹于这豪门保姆的身份里,实在有苦难言,于是举着手机又颠倒来回看了半天易国东的脸,才调整心情回到1601。

  易恪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捏着一瓶橘子味的冰镇汽水,水雾顺着瓶身凝结,在地毯上溅出一圈湿痕,听到门响,他没有抬头,但也没有走。

  庄宁屿倒了两杯热红茶,端着放在茶几上。夜很安静,其余队员也还没有回来,算是个不错的谈心场所,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谈,但纠纷调解部平时干的就是这种活,熟能生巧,多少占点职业优势。他把其中一杯红茶推到易恪眼前,又把冰镇汽水从他指间抽出来。

  易恪和他对视,庄宁屿眼神温和,被杯子里氤氲的热气一蒸熏,整个人显得格外柔软,但这份柔软显然又伤害到了易恪,因为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台词,“她的一双妙目紧盯着我的眼睛,但流露出来的却是对别人的爱情”。

  黑夜里的文艺情绪,是一根扎进心里的柠檬尖刺。庄宁屿眼下并不知道对面的人已经被戳得稀碎,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脑补为一场伦理大戏的悲情主角,还在温和友爱地问他:“要谈谈吗?”

  易恪脱口而出:“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欸?庄宁屿稍稍一滞,没料到对话会是这走向,闹了半天,原来是在和家里闹矛盾。他松了口气,纠纷调解部安抚过的叛逆儿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活他熟,于是点点头:“易总很好。”

  易恪入职时的心理承受能力评级为优+,但显然没有优在这方面,他现在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点困难,更不想再深究亲爹到底好在哪里,于是站起来就往卧室走:“晚安。”

  庄宁屿没能拦住,眼睁睁看他关上了房门,思前想后,还是没搞懂为什么这人每天都有新妖能作。而城市另一头的荆澜再度被狐朋狗友的电话无情吵醒,他觉得自己也快碎了,这件事一时半刻又分析不出什么结果,就不能等我睡醒了再说?

  易恪:“不能。”

  荆澜苦口婆心:“退一万步讲,就算庄哥真的误入歧途,难道你就不能把他掰回来吗?这件事得这么想,之前你追他,只是肤浅地觊觎人家美貌,属于见色起意,现在你追他,还多了一丝丝拯救失足男青年的崇高使命,爱情被升华了!”

  易恪:“……”

  他坐在床边,并不想理会听筒里传来的聒噪声响,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小区里临时搭建的那间大宿舍。庄宁屿已经下了楼,正站在台阶上和青岗说着什么,他身上依旧裹着那条大羊毛毯,被风一吹,就会扬起白色的角。

  荆澜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楼下的庄宁屿此刻也恰好抬起头,其实按理来说,十六楼玻璃后的一个人影是很难被捕捉的,更不可能对视,但易恪依旧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爱火非但难熄,还燃烧得愈发不可控制,伴随一丝新添加的,微不可言的隐秘禁忌,滋味实在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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