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迅速把话题转回了工作:“你们觉得今晚人鱼还会再来吗?”
“我觉得不会。”钟沐说,“他们很明显不是诗人的对手,来得再多也是送死,继续正面进攻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鱼类NPC就算打完了?”另外一个同事问。
“没这么简单。”庄宁屿说,“人鱼在这个游戏里无处不在,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其实一直跟着我们,只是不再冒头而已。”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把视线投向舷窗外,白天的大海平静得像一块缀满金线的锦缎,碧波粼粼,蓝与光摇晃交融,水鸟洁白,浪花洁白,云朵也洁白,看不出任何邪恶生物的影子。
“跟着我们?”
“这艘船的吃水明显要比前两天深,所以要么船上有东西,要么船下有东西。”庄宁屿解释,“考虑到船只在吃水深的前提下速度反而加快了,所以我倾向于是人鱼族正贴在船下充当马达、引领航向,想要带我们去某个地方,放个探头下去看看吧。”
青岗答应一声,从背包里翻出一枚深蓝色的伪装水下探头,圆形机械缓缓沉向海底,画面也被实时传输至电脑屏幕。
这片海域看起来并不适宜鱼类生长,水体悬停着许多颗粒物,起初只是有些浑浊,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粘稠的泥汤,阳光很快就被深度吞没了,夜视效果下的海呈现出一种末日般的灰黄色,而很快,一缕乱蓬蓬的,如同黑色垃圾袋一样的东西就出现在了镜头里,正随水波飘来飘去。
人鱼的头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水下探头将摄像头对准船底时,围在电脑前的众人依旧被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密密麻麻的人鱼此刻正如藤壶般吸附在船体上,引领着船只前行,被海水泡发后的皮肤如溺毙者般苍白肿胀,明明也能算得上是生物,看起来却毫无任何生的迹象,只有如复制粘贴一般的高度视觉污染。
叶皎月隔着外套摸了一下内兜,从中掏出了自己的角色卡,庄宁屿用余光瞥见,问:“烫?”
“没有。”叶皎月回答,“冷。”
或者干脆称得上是冰,手指搓上去,会产生冬天搓冰棒的黏连错觉,并且所有的字迹都消失了。根据众人这段时间的经验,卡片变烫代表即将有新的指引出现,而卡片变冰……庄宁屿看向易恪:“能知道吗?”
易恪已经抽空把“王权徘徊”游戏的资料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回忆了一下那些花里胡哨的技能,没有从中找到卡片变烫变冷的叙述,但,国王有行使【凛冬封印】的权力。
【凛冬封印】吾王决定封印不详预言,以免搅扰人心。
“封印时效呢?”
“最长二十四小时,被封印过的预言在封印解除后也不会再出现。这个技能没有冷却时间,可以连续使用,但每次使用都需要消耗一张‘凛冬封印’道具卡。”
叶皎月的角色是预言家,角色卡上至今只出现过一行字,“当神明需要祭祀时,国王执权杖的手将比刽子手更加沉稳”,说明她的预言并不受制于国王的权威。
二十四小时内,庄宁屿看着屏幕上惨白的鱼群,心想,会发生点什么呢?
……
人鱼族的活跃时间在午夜。
黑蓝色的海水里轻轻往上飘浮着粘稠的气泡,随浪花上下起伏,泛出肥皂水一般的光。
“咚、咚”!某处隐蔽的船舱内传出两声沉闷钝响,腥臊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得覆于其上的粗粝白布发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粗壮鱼尾钻出舷窗,悄无声息潜回深海,与此同时,傅冬的国王卡上也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预言家忤逆王之意志,
深海盟友便遵照旨意,
把礼物安全送达,
预言之权,今夜将从旧者移至新者,
从此君王耳畔,再无逆言!”
“咚,咚!”奇怪的闷响还在继续。
一枚小巧的摄像头如蜘蛛般挤扁自己,从门缝里爬了进去,高清夜视仪并不需要任何辅助照明,就能清晰传输室内画面。这是位于船舱底部的杂物间,刚才两条人鱼鬼鬼祟祟通过破损的舷窗爬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由白布包裹的重物,看起来约莫有两人高。此刻这个重物正独自站立在房屋最中央,“咚咚”声就是“TA”左右挪动的声音。
青岗:“什么鬼东西?”
庄宁屿:“看下方露出来的底座,应该是一尊雕像。”
话音刚落,那张湿淋淋的白布就被震了下来,确实是一尊雕像,一尊洁白细腻的雕像,背对着摄像头,身体线条流畅起伏,看不出具体性别,从肩到腰再到臀,都收得匀称简洁,肌肤质感如流淌于林间的清冷月光,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美到让人不舍移开视线,美到让人很难把TA和肮脏的人鱼群联系到一起。
青岗屏气凝神地看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有没有可能TA是被人鱼绑架了?”
庄宁屿头都没转,直接按下了他腕间的防护手环。
“滴——”精神污染被清零。
清醒过来的青岗:“……对不起庄队,我给锦城组丢人了!”
“不算丢人,绝对的美本身就自带压迫感和侵略性,是我没有预先提醒你。”庄宁屿随口安抚,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那尊雕像此刻正在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朝着门口方向转动,侧影依旧看不出性别,又或者说TA本身就没有性别,那些垂落在胸前的衣料褶皱,就是为了能让观赏者把视线落于美,而不是性。
易恪也在看着屏幕里的雕像,当那张圣洁到令人心悸的绝美脸庞显露出大概三分之二时,他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而行动队员们腕间的防护手环则是已经快闪成了演唱会上的荧光棒,数值马上要超过500,到达“剧烈”等级!
“什么情况?”杜白伸长脖子想仔细观察,易恪却把他拎了回来。
“是这片海域的美神,瑟兰沙。”易恪警告,“别凑太近。”
“有什么技能?”
“没有技能,只是美,单纯的美。”
“那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精神污染?”
“因为,”易恪盯着浮动在雕塑四周的光晕,那其实并不是光晕,细看就会发现,是一层透明的,黏腻的薄膜,“这并不是瑟兰沙本人,而是一只因为觊觎神之美貌,而偷偷寄生于瑟兰沙雕像内的海洋怪物,水母幽灵。”
【水母幽灵】无具体形态,能寄生于任意物体内,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取代原宿主。
“无具体形态,那要怎么对付?”叶皎月问,“你的诗集能打它吗?”
“不能,水母幽灵只能被精神摧毁。”
“方法?”
“让它见到真正的瑟兰沙。”
在设定里,水母幽灵因为长时间附身于瑟兰沙的雕像,所以产生了自己就是瑟兰沙的幻觉,它成日里以美神自居,哪怕本体可以跟着海水自由流动,也一定要不辞辛苦套着重重的白色雕像前行。所有试图告知它真相的人,最终都被它寄生、吞噬,而后丢弃,直言不讳者的尸骸随巨浪沉浮,从此真话再难觅其踪。
“唯一能制约它的就是瑟兰沙,和真正的瑟兰沙对视时,它会因羞愧而死亡。”易恪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水母幽灵的寄生是有条件的,只要不直视它的眼睛,就不会被占据身体,并且它只能在夜间行动,只要太阳出现,幽灵就会消失。”
说话间,一团半透明的气泡状物已经从雕像上彻底剥落,它把自己化成了类人的形状,拖着两条细细扭曲的腿,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要怎么召唤瑟兰沙?”钟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半,距离太阳出来少说还有三个小时,难不成这段时间就一直戴着墨镜到处躲?
“瑟兰沙无法被召唤。”易恪说,“在这个游戏里,TA始终只是传说、象征和符号,从来没有任何人有幸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