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易恪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点,他甚至都还在实习期内。”庄宁屿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稀薄的晨雾,眉头微皱,“你是基于何种论据,得出了‘他没问题’这个结论?”
“基于他的在校表现,入职成绩以及近几次行动的综合分析。”霍霆回答,“我的评价很客观,过度紧张的是你。”
庄宁屿:“……”怎么还搞人身攻击。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过度紧张,不过也勉强承认霍霆说得并非全无道理,易恪的确是具备单人行动能力的,但现在的问题是,规则区里还有一个何雨。
霍霆问:“你觉得何雨有问题?”
“这次联合执法队共有五人进山,其余四人虽然同样遇到了白雾,最后被困住的却只有何雨。”庄宁屿说,“她的档案确实很正常,但她也是五人组里,唯一被规则筛选并留下的人。在彻底搞清楚原因之前,并不能完全排除何雨‘有故事’的嫌疑。”
有故事,就代表着有危险。
但霍霆依旧不肯松口放人,并且还搬出了《秩序维护部工作人员行动准则》,而庄宁屿在扯大旗方面的功力是远不及他的,简直脑壳疼,于是把手机拿远,带着那么一点点嫌弃地表示,别说了,手机被你说坏了。
“手机坏了就好好度假。”霍霆不为所动,“山庄怎么样?”
庄宁屿诚心回答:“挺干净的,两个清洁阿姨已经扫了二十分钟的凉亭,地都快要秃噜皮。”
早上八点,远处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非常喜庆的婚礼前奏。庄宁屿不是伴郎团,没什么接亲任务,只需要等着吃酒席,而现在距离开席还有好几个小时,于是他转身回到房间,坐在桌边继续翻阅近些年发生在清泉山的各类案件。
凉亭里的清洁阿姨一路目送他回到房间,立刻丢下笤帚,掏出对讲设备,压低声音说:“张师傅,庄老师已经打完电话了,重复一遍,庄老师已经打完电话了,请立刻送餐,请立刻送餐,OVER!”
几分钟后,豪华套间的门铃就“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您好,客房服务。”
庄宁屿看了眼时间,有些纳闷什么类型的客房服务能这么早,结果开门就见两个服务生正捧着早餐托盘,热情打招呼:“庄先生,早上好,这是小易总帮您订的餐。”
庄宁屿:“……”
他略带警惕地看着银质保温罩,正常情况下,里面放着的肯定是食物,但问题就在于易恪不正常。有梦幻诞星者做前车之鉴,庄宁屿生怕服务员会当场掀出一个玫瑰花瓣组成的LOVE,于是态度坚决地表示,放着就行,我自己来。
臂弯里搭着餐巾,正准备布置早餐的服务生一愣,自己来?
庄宁屿侧身:“你们可以走了,谢谢。”
服务生虽然笑容满面地答应了这个要求,但其实心里非常没底,出去后立刻就在“庄老师早餐筹备群”里发起严肃讨论,怎么回事为什么庄老师要自己掀餐罩他不会是在期待见到什么惊喜吧可是小易总并没有和我们交代过要特殊摆盘啊!
主厨:不要慌,我来补救!
庄宁屿掀开最后一个餐罩,看着朴实的虾饺,深深松了一口气,正坐下准备吃,服务生又来敲门:“您好,庄老师,刚才没有送完,还有一盘,请问这个罩子您还要自己掀吗?”
“不用了。”庄宁屿大意轻敌,甚至主动帮忙挪开位置,“放这儿就行,谢谢。”
服务生答应一声,在桌上放好托盘,又绕到右侧,左手放于腰后,身体微微前倾,用绝对优雅而又专业的姿态,帮他拿走了餐罩:“请享用。”
阳台门没关好,风吹得盘子里的冻干玫瑰花瓣满屋浪漫乱飘,好似下了一场爱情的雨。
庄宁屿:“……”
刺激与反应之间往往存在一段距离,而很显然,这次的距离有点远。直到服务员心满意足地离开,庄宁屿还在单手按太阳穴轮刮眼眶,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吃饭,嚼了半个虾饺,视线又从餐桌飘到书桌——手机一直没有动静,好不容易震动一下,还是条诈骗短信,但易恪五分钟前分明刚给叶皎月汇报过工作,这说明规则区内并没有出现信号问题,他是能联系到外界的。
庄宁屿停下做眼保健操的手,有些没想明白易恪的今晨反常的沉默,究竟是和规则有关,还是纯粹又在胡闹。危险的不危险的主观的客观的,他迅速设想出了十几种可能性,最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把人给拉黑了。
“……”
解锁——设置——权限——解除黑名单。
易恪:老婆亲亲~~~老公爱你~~~昨晚有没有想你宇宙无敌帅气的老公~~~[玫瑰][玫瑰][玫瑰]~~~亲一个亲一个啵啵啵~~~
庄宁屿目瞪口呆,手机掉进了红苕稀饭,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双眼竟然会阅读到这种震撼文字,一时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堪比《百年孤独》结尾时的奥雷里亚诺,“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灵承载不起这么多重负”,只能眼睁睁看着蜃景之城化为飓风尘埃。
而另一头的易恪也没想过对话框里的红色感叹号会突然消失,他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手忙脚乱地撤回消息,整个人高度红温,蹲下缓了半天,才把电话回拨过去,若无其事地说:“早。”
庄宁屿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每次我把你拉黑,你就在搞这些东西?”
易恪用一秒钟的沉默代替回答,然后转移话题:“怪物出现了。”
庄宁屿剩下的话果然被堵了回去,怪物出现了?
他登录账号,打开易恪在五秒钟之前上传的最新文件,那是一段很短的视频,在浅金色的树林里,一个少女正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大树旁边……或者说是女童会更准确一点,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的白,齐腰长发齐刘海,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连衣裙,像那种会被摆在橱窗里的漂亮小模特。
这次的怪物依旧先于规则出现。易恪说:“我刚才试着接近过她,但失败了。”
对方跑起来像风,身体也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骨头,也没什么重量,“倏”一下就软绵绵地挂上了枝头。这画面实在有些诡异,何雨被吓得短促尖叫了一声,躲在易恪身后死活不敢冒头。
“什么情况?”她颤声问。
“正常情况。”易恪回答,“在具体规则出现之前,她应该不具备攻击性和伤害性,你不用这么紧张。”
道理虽然没错,但何雨是第一次进规则区,要让她完全放松也有点强人所难。易恪原本是打算让何雨试着接近一下女童的,毕竟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来说,同性别的姐姐总是比异性更容易亲近一些,不过现在看何雨的反应,他也只有改变计划,自己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女童此刻已经从树上溜了下来,正在树干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两只漆黑的大眼睛不断眨动着,易恪顺着她的视线扭过头——是那只被捆起来的小兔子。何雨给它留的绳子很长,松松垮垮,并不影响正常行动,腿部的伤经过一夜休养,已经结出了一层薄痂。眼下兔子正在埋头啃草,身体团成一个圆,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分外蓬松可爱。
易恪把兔子抱了起来。
女童的视线果然也跟着一起移动。
易恪轻笑一声,自己轻轻蹲下来,把野兔放在了地上,又用指背蹭了蹭那毛茸茸的脑袋。清晨的阳光很和煦,野兔在这种舒服的抓弄下,很快就摊成一片,女童脸上浮现出笑意,又悄悄往前挪了挪。
易恪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张开嘴,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她指向自己的耳朵,点了点头,又指向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可以听到,但不能说话。
易恪继续朝她伸出手,女童像是很喜欢他,于是继续蹲着向前移动,后来可能是觉得这种姿势太别扭,但又不敢站起来——这算小孩子的通病,总觉得团成一小团会更安全,她干脆像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