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对面304房间的灯还未熄,透过薄薄的窗帘,只能看出一个模糊而又变形的黑影,白雾很快又浓而不散地聚在窗前,在黯淡月光下,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棉絮,拧一下,就会淋淋漓漓流出令人不适的脏水。
因为何雨和周欢畅目前都不算“干净”,所以两人这一晚分别被留在了钟沐和青岗的房间。
钟沐递给何雨一个苹果:“吃点儿吧,我的厨艺也就那样了,看你们都晚上没吃两口。”
“谢谢钟姐,我不饿。”何雨接过苹果,勉强笑了笑。
“当年你也是受害者,不用太担心。”钟沐安慰她,“总之,先出去再说。”
“我不会害了周老板吧?”何雨又问,“他刚开始其实并没有答应,所以我……我就稍微夸大了一下当年的事,骗他说那老变态强暴了我,又说人是我杀的,一旦被你和庄队知道,我出去后就得坐牢,他觉得我可怜,才会应承下来。周老板是个好人,他先帮我找拼图,后来在202得知了真相,知道我在有些事上骗了他,也没向庄队拆穿我,反而还继续帮我说话,我实在不想连累他。”
“不会的,放心吧,庄队也会帮你。”钟沐拍拍她的肩膀,“乖乖把苹果吃完,早点休息。”
隔壁房里。周欢畅掏出一根烟想抽,却看见了桌上正在呼呼大睡的兔子,于是又把烟装了回去。
“没看出来,”青岗一边铺床一边说,“你还挺细心。”
“我本身也不爱抽这玩意儿,就是……实在心里没底,嘴闲得慌。”周欢畅靠在椅子上坐着,“要不,我们再回铁锅坑找找?万一是我没刨出来呢。”
“庄队会安排好。”青岗说,“有他在,你尽管放心。”
202房,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庄宁屿正靠在床头,抱着电脑继续办公,期间还接了亲妈一个视频电话,刚开始尚且气氛和谐母慈子孝,岂料钟毓女士慧眼如炬,没两句就发现不对:“等会儿,你床上怎么会有两个枕头?”
庄宁屿面不改色:“农家乐标配,妈咪再见。”
下一刻,洗完澡的易恪就推开了浴室门,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见岳母的机会,还在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手机一直在响,调查组又发了什么?”
“赵哥拿着李德刚的照片,找当年南屏路的老住户和江城七名机车骑士分别辨认了一轮。”庄宁屿合上电脑,用掌心按揉了一下眼睛,“老住户们纷纷表示照片里的人就是小楼里住着的退休老师,而机车骑士则和他们正好相反,都很笃定照片里的人绝对不是自己当年交谈过的,嘉嘉的有钱爷爷。”
所以他们见到的的确是嫌疑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迷路的骑士们误打误撞,恰好保护了小女孩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时光。
易恪把湿毛巾丢在一旁,弯腰取出药包,庄宁屿见状,自觉地坐起来屈好腿。他现在已经很习惯被他换药了,反正拒绝也拒绝不了,搞到最后还很像欲拒还迎,那不如一开始就不拒。他在洗澡前已经撕掉了旧的药膏,目前淤肿处又开始微微发烫,不过幸好,看着不算太严重。易恪坐在床边,一边撕包装一边说:“这次有我们三个在,对付304的老怪物绰绰有余,你就别再动了,知不知道?等会儿把包里所有的止疼剂都给我。”
庄宁屿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呢,没带进来。”
易恪手下一顿,继续默不作声地替他换好药,又用两只手捂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这种手法有什么用吧,但就是要捂,捂完之后,才算走完了整个换药流程,收拾收拾剩下的药品装回原处,再顺势伸手往庄宁屿的包里一掏——
果,不,其,然。
庄宁屿无视他手里“叮叮咣咣”的声响,选择安详躺平,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该装死时就要装死。易恪把那一包NO.9都塞进自己包里,不放心地再搜一遍,果然又从夹层里摸出来一支,庄队,大大的狡猾。易恪毫不手软通通没收,直到确认嫌犯绝无再次作案的机会,才洗手关灯上床。
十分钟后。
“至少给我留一个吧。”
“呵。”
庄宁屿:“……”
反了天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易:呵。
小庄:[猫爪]
第49章 林中白雾14
一米五的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只能算是勉强够睡,翻个身就能撞在一起。于是易恪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把大半张床都留给了睡觉不怎么老实的庄宁屿,过了一会儿,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半夜,“砰”一声,有人滚下了床。
庄宁屿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
易恪捂着被撞疼的脑袋重新爬上床,困天困地一伸手,把人捞回被子里裹好,嘟嘟囔囔地说:“怎么还坐着,快睡觉。”
刚刚被他吓醒的庄宁屿:“……”
易恪的呼吸很快再度变得绵长,他占了一点点对方的枕头,手也顺势搭过来,睡得相当理直气壮。
庄宁屿皱眉,抽出一只手,把他的碎发从自己脸上弄走。
清晨。
易恪下床后,先凑到桌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庄宁屿的脸,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疲态,容光焕发,很好,老婆昨晚睡得不错!于是屁颠屁颠去洗漱。
庄宁屿被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没空搭理他。调查组已经把李德刚的详细资料发了过来,十年前,这位老教师因病离开锦城,先后前往日本、德国和美国就医,后来就随从事科研行业的小女儿一起定居在了马萨诸塞,目前已经八十多岁高龄。
“还……健在啊?”易恪拖了把椅子坐过来,“这么看来,304住着的就只能是那老变态了。”因为仍活在现实中的人,是无法以怪物的形态出现在规则区的。
“他的记忆已经不太好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嘉嘉。”庄宁屿说,“不过现在也不好联系这位李老先生。前两天调查组刚一发公告征集南屏路129号的租户身份,翌日晚司马风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国,跑得影子都没一个,只留下李红一个人在国内继续操持着公司事务。”
还有当年嘉嘉病亡的更多细节,也被挖了出来。据医护人员回忆,小女孩是急性发病,在ICU里躺了没几天就宣告不治,当时没什么亲人陪着她,只有一个外地保姆和一个医院护工。
易恪往下翻了两页:“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何雨险些被侵犯的时候,何远花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医院,调查组问出来了吗?”
“医护人员的原话是‘应该在医院吧’,毕竟孩子正在ICU躺着,正常来说大人都得守在门口。”庄宁屿说,“但具体在不在,谁都不敢打包票,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至于那具骸骨,法医说DNA比对还需要更多时间,不过警方已经根据七名骑士的描述,绘制出了一张嫌疑人画像。中午吃完饭后,易恪把画像混在其余十几张类似画像里,让何雨进行辨认,她只看了一眼,就挑出了正确的那张。
“看来他确实长这样。”庄宁屿看着屏幕上一头白发,似乎一脸慈祥的老人,又看了眼窗户紧闭的304。
真相正在一点一点被剥去覆于外层的壳,目前依靠画像、笔迹、以及“在十年前的寒夜离奇失踪”三条线索,基本已经能做到精准锁定目标。
青岗和钟沐完成了拼图的绝大部分,多萝西、铁皮樵夫、稻草人和胆小狮子正快乐地在金黄田间穿行,金属和亚克力板的光泽度极好,表面覆有一层小姑娘都很喜欢的,亮闪闪的粉,确实漂亮,只要再补全缺失的最后一块,嘉嘉就能得到这件她整整期待了十年的珍贵礼物。
白雾越聚越浓。
嘉嘉并不觉得冷,依旧穿着那条蓝白相间的,已经有点旧的小裙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和她相比,大人们就比较菜了,清泉山的风混合着冬天的寒意,精准地钻进窗户缝,刮得人脸疼,庄宁屿:“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