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听上去像是什么祭祀、又或者仲裁机构,不过看他们的模样,也极有可能是统治着手下无数名骑士的幕阁……路远寒猜测着。
他的视线越过高大的凡蒂斯,想要窥探最远处那一片宫殿,却被巨兽的身体拦下,和那头顶着金属鞍座的海豹面面相觑。
“嗷嗷!”
庞大的鳍足拍打着水面,将骑士们吓了一跳,纷纷持剑戒严。
塞汀侧目望去,这位骑士长面上总是维持着一副毫无波澜的神情,就像女神座下雕刻而成的石兽,只为守护凡蒂斯而生,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片刻后,微微上扬的声音传了过来:“……沙尔塔很喜欢你。”
据塞汀所说,沙尔塔是凡蒂斯驯养的一种水生兽属,可以充当交通工具,又或是防御兵器,多数情况下骑士们只是例行公事,才会带着它巡逻。
只不过圣殿在城中心,而他们现在处于永恒之城的最外围,在真正抵达核心区域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要在水中行进,路远寒的速度远比不上这些人身鱼尾的生物,因此,接下来的三天里,他每天有一多半时间都在沙尔塔背上,帮对方清理鞍座上的灰尘。
只是被凡蒂斯们重兵看守着,路远寒无时无刻都处在一双双眼睛之下。他不敢、也不能承担将2号放出来的风险,每次接近精神上的极限,都会从外界施加刺激,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折腾出不小的动静。
好在沙尔塔性情温驯,并没有一尾巴将他扫下去。
第86章 深蓝之心(6)
圣殿, 一个多么庄严而神圣的词汇。
对于凡蒂斯而言,圣殿就是每个人内心的至高存在。不仅是因为它位于希密尔高地,由祭司们统管着城中无数人鱼的生老病死, 记录着每一次历史事件的更替。
更因为那是神祇沉睡之地, 是众生朝拜的寝所。
《圣之启示录》中记载如下:
第一日,女神创造了银月,让失落已久的光明重现于黑暗之下, 慈悲地照着圣地的每一寸。
第二日, 女神创造了一种动物。区别于其它海洋生物, 他们拥有美丽的眼睛、健壮的身躯、强而有力的尾鳍, 生在银月下, 长在海水里,为了守护这片光明之地而存在, 被命名为凡蒂斯。
第三日, 祂回应了凡蒂斯的祷告, 神血流出, 汇入海洋, 为祂的子民建立的文明——永恒之城撑起一道坚固的结界,让这片区域免于外界侵扰。
从那日起,圣地正式独立于大海,凡蒂斯行在城中, 就如行走在祂的神国。
……
第七日,祂陷入沉睡,成为众生的力量源泉。
这些被诵念了成千上万遍的话语犹如警钟, 随着凡蒂斯的呼吸、进食、每一次心脏的搏动, 而在他们心中反复激荡。
至少对于直属圣殿的骑士们来说, 修养身心, 默念圣律,是每日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
此刻,塞汀率领着一众神情虔诚的银尾骑士,围坐在刚布置好的献祭仪式周围,闭上眼睛静心祈祷。
而这场默祷还要再持续十五分钟。
沙尔塔并不像人鱼一样拥有高度智慧,自然也就没有对于宗教神学的崇拜。那庞大的身躯侧躺在地,鼾声连绵,微微起伏的兽脊在沙地打下浓重的阴影,掩盖着正懒洋洋靠在它身上、另一个毫无敬意的存在。
路远寒举起手上的玻璃晶体,蓝光落下,照进他的眼底,似乎有无数化为齑粉的微小光簇在里面旋转、聚合,随之解离,让他想起了硫酸铜。
无论再看上多少遍,这颗心仍然完美无瑕。
从纪律上说,永恒之城的内部消息不允许泄露给外人。
但他是骑士们百年来唯一见过的异种生物,即使是凡蒂斯,也无法压制内心的好奇,更何况他有礼貌、有修养,除了发色太黑以外,看上去就像沙尔塔一样温和无害……路远寒将他的微笑贯彻到底,没少从他们这里套话。
——没有人会警惕沙尔塔。
在旁敲侧击之下,他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这里的情报。
就比如说,凡蒂斯一族能维持上百年的生命周期,他们诞生、发育,经过十几年的幼年期,随后停驻在最意气风发的一瞬间,从此往后的漫长岁月,都定格在刚成年时的模样,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完美。
路远寒微妙地想,所以塞汀和他率领的这些骑士,现在多少岁了?
只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看,他找不到一点可供参考的痕迹。注视着那双深邃得仿佛淅沥沥下着小雨一样的眼睛,他就不禁停下思考,感到荷尔蒙在燃烧,身体里所有冲动都涌了上来——这种美简直让人恐惧。
或许这就是神赐的一种体现。
而那些骑士的银发更是如雪一样洁白,发色越白,血统就越纯正。
像路远寒这样满头黑发的,在凡蒂斯中并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们属于五等公民,多数情况下遍布在劳工区,干着打螺丝、维修贝壳这样的活计,每个月还能领到一定的津贴。
是的,五等公民。
在这座乌托邦一样的美丽新世界,当然不存在歧视。
凡蒂斯推行着血统论,将所有人分成五等公民,对永恒之城贡献越大(血统越纯正)者身份越高,优先享有一系列资源。同时法律规定,不同等级的公民之间不得存在压迫、杀戮、剥削,要做到真正的公平。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是祭司遴选制度。
与巡守圣地的骑士不同,祭司们统治着永恒之城,他们请示神旨,构成了圣殿的幕阁制度,为所有凡蒂斯提供庇佑。
千百年来,圣殿向凡蒂斯广为征召,从他们当中一层又一层选出祭司。
正式挑选时,有两个重要标准,第一是血统,毕竟发色越白,从血脉上越靠近神,越有可能继承祂的意志;而第二个标准是心脏,真正剔透无瑕之人,才能成为女神的侍者。
凡蒂斯是一个优越的种族。
他们身体强健,有着奇迹般的自愈能力,即使剖心也不会死,但就算如此,要从胸前剜下一片鲜血淋漓的皮肤,袒露出自己的心脏,同样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因此,直到最后的遴选,圣殿才会让候选人打开胸膛,查验心脏成色。
真是……一个血淋淋的乌托邦。
路远寒收起蓝晶,不免感到了疑惑。
这样一颗璀璨的心脏,理应属于那些上等公民,既然如此,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永恒之城外,一条深海生物的腹中?
毕竟听骑士团说,那些血统纯正的凡蒂斯居住在城中心,位于圣殿之下,他们为了应选而在机构中坚持不懈地练习,日复一日,极有毅力,从不会像骑士一样前往永恒之城的边界。
“沙尔塔,小黑!我们该走了!”
路远寒回头望去,说话的是一名随从骑士,名叫亚利克斯。
他看上去同样俊美,不输塞汀,性情则比他的长官更开朗健谈,据说是一等公民出身,却不知为何走上了骑士的道路。
前往圣殿的这几日,他自愿接下照顾沙尔塔的任务,帮路远寒一起喂养这头胃口极好、每顿要吃三桶磷虾的巨兽。
路远寒站了起来,紧攥着一条垂在沙尔塔身旁的缰绳,翻身而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西奥多·埃弗罗斯这个名字翻译到凡蒂斯语中,索性就顺从骑士们的呼唤,应下了小黑这个称呼。
在他双腿使劲之下,巨兽缓缓醒来。
随着沙尔塔高扬起头颅,一阵沉重的鼻息扫在铺着细沙的海底,激起千百条湍急的水流。
路远寒对此早已习惯,他压着鞍座,熟练地伸出指节,掌心抵在它背上摩挲片刻,将还在撒着起床气的大家伙安抚下来。
与此同时,骑士团早已经蓄势待发,随着塞汀一声令下,顿时向着圣殿所在之处游去。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内城区,所见皆是金碧辉煌的景象。寝宅由贝壳雕刻而成,门前镶着一方小金牌,上面刻着业主的名字,公共场所则是干净、整洁而雪白的建筑,路上有报刊亭、休息区、沙尔塔停放场……处处都能看到铃兰般一颗又一颗悬下的街灯,那是一种新能源灯,由内部的荧光水母为其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