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远寒打量着那人的同时,对方也望向了他。
就像棋盘上一黑一白的两个帝王,他们无需开口,就能确认彼此的身份。
同样的脸,同样的身高体型,背后如出一辙的恐怖触手……若不是少年手腕上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极为显眼,将两人区分开来,路远寒就要误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了。
尽管他和2号厮杀过、沟通过,甚至在特殊情况下合作过,路远寒却不曾想到,自己会有真正见到他的一天。
面对这个神情阴鸷、肌肉饱满、看上去极有压迫感的敌人,谁都没有贸然动手。
路远寒伸出指节,顺着颌骨边缘往下摩挲,在自己颈上摸到了不知何时刻下的痕迹,靠微微凸起的触感,他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那几个数字:4、0、0、1。
“你知道吗?我刚才看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这些疯子竟然为此大打出手,混战的人数多了,倒还挺难缠的。”
2号开口说道。
他看上去颇有松弛感,刚杀完人,甚至还不紧不慢地擦了一把脸,颐指气使地让触手将他脚下的尸体搬走,就像清理走廊上的杂物,忽然间,2号的话音带上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们在争抢的东西,我拿到了。”
什么东西?路远寒很是在意。
“虽然只有一部分,不过还是让人惊叹。难以想象这东西下蕴藏着如此之大的力量……”2号从校服口袋里取出手机,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将它塞回去,重新从另外那侧拿出一块晶体,“抱歉,拿错了。”
Mr.Louis的署名贴在手机背后,像个暗金色符文,从正主眼前一闪而过。
亮光之下,被2号托在掌心里的晶体看上去极为耀眼,未经雕刻,轮廓优美地弯起,像是从某种东西上切割下来的一片花瓣,正散发出绿宝石般幽幽的光泽。
只是注视着它,路远寒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眼前的世界再次变得模糊不清,无数怪异的低语在耳边缭绕飞旋,似乎有无数垂死之人正向他求救,要他赐下神迹。
毋庸置疑,那东西的位格非常高,超出了他现在所能承受的范围。
“怎么了,这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吗,西奥多阁下?”
2号似乎也不能免除那种影响,立刻将它收了起来,他额角渗出的汗水混着鲜血漉漉而下,似人似鬼,看上去就和怪物没有差别:“我刚才试着回到过去,可惜失败了。”
“我手上这部分权柄并不完整,就算拿到了它,也只能穿梭在无数个世界的幻影之中……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幽灵,稍微放松警惕,就会被那无情的狂浪吞噬,永远迷失在紊乱的时空流中,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赫菲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并不知道眼前的你是真实的,还是又一个其它世界线上的人,就当你是我吧。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地方就是整片海域紊乱的源头,不只发生在黑区,更覆盖了地球,它连结着无数条时间线、无数个平行世界,刚才展示给你看的,也只是承载那强大力量的一种形式。
要是真正掌握了它,无论是想改变过去,还是想穿越时空,都能在一瞬间实现。”
2号的语速越来越快,胸膛起伏不断,显然也因这个极其惊人的发现感到了激动。对他和1号而言,路远寒经历的幻觉既是一个血淋淋的噩梦,也是无法抵达的家乡。
现在知道了有能回去的方法,没有一个人会毫无触动。
“啊……他们要过来了。”
2号倏然转过了头,望向走廊上朝他们二人逐渐涌过来的黑影,眼中杀意毕现。
他控制着成百上千条触手如流箭一样激射而出,在满面血色下显得冷峻、残酷、不近人情,就像从死人堆中孵化出的魔王。
“虽然那些犯人说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但是我们共享编号,不是吗?我来保护那东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要是你敢让我死在这里,我一定会撕碎你的所有,带着你下地狱。”
“现在,到我杀人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一截被他撕下的人手就飞到了路远寒面前,他眨了眨眼,甚至能看到指下那颗标志性的痣,紧接着断肢落地,赫然吹响了战争开始的号角。
就在此刻,走廊上分出了两方势力。
所有人都顶着同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手上沾满了血,却没有人觉得这是在开玩笑,他们比游动的蟒蛇更冷血,也更坚定,怀着不顾一切的决心,誓要杀死站在对立面的自己。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2号表现得确实就像一个所向披靡的重型兵器,野蛮而又狂暴,走到哪杀到哪里,死在他手下的犯人不计其数,比执刑官处决的效率更高……路远寒甚至不需要做什么,用一条牵引绳般的触手勾住2号的身体,在前面带路就够了。
他们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想杀死对方,作为“路远寒”活下去,同样也有着无法超越的默契。
路远寒上一次这样高强度、而且毫无顾忌地杀人,还是在霍普斯镇被围猎的时候。只不过那次并没有现在印象深刻,毕竟他正在一个接着一个扼杀自己,夺走那些年轻的生命,注视着他们逐渐停下呼吸。
猎杀一刻也不曾停下。
等到他的体型不断变化,逐渐变得肤色青白、指节极为修长,饱餐后的触手涨大到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路远寒终于看到了出现在走廊尽头的那道门。
事实上,它看上去很普通,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门与“钥匙”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他们一走到感应范围内,2号随身携带的晶体就震颤了起来。在路远寒的注视之下,通往外部的大门缓缓而开,耀眼的白光就如水幕一般流到了走廊上,神圣得让人心悸。
看到出去的希望,所有犯人顿时陷入了疯狂。
此刻,路远寒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辆即将坠下悬崖的火车尾部,汽笛声震耳欲聋,身后是潮水般往前扑来的犯人们,而他不仅要踩在所有人头上,飞跃而出,成为唯一的生还者,还得照顾好正在幻觉中大开杀戒的2号。
那阵白光就在眼前,路远寒全身紧绷,将身边人猛地往前一推,用触手揽着2号就冲了出去。
在跨越那道门的瞬间,失重感如狂风一样席卷了他,他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以及脉搏、呼吸等生命体征,也就无从思考到底有没有逃脱出去。或许他在这片白茫茫的寂静之地中待了几分钟,又或者是上千年,一切的答案不得而知。
路远寒霍然睁开了眼。
他首先感到的是一阵极不舒服的挤压感,身上的衣物不翼而飞,某种温热黏滑的液体裹着路远寒每一寸肌肤,就像婴儿周身的羊水,他极力伸展着蜷缩的肢体,伸手撑开了覆盖在头顶上的隔膜。
“哗啦……”
光线落了下来,让这个在黑暗中潜伏已久的生物不适应地一顿。
路远寒将自己整个人从那湿漉漉的巢穴中抽出,转头望去,才发现那是个捕笼草般的植物腔体,作祟者的叶片毫无生气地垂下,分泌的汁水流了一地,显然是死了,而他已经被吞进去了不知道多久。
是谁杀了它?
现在只有一个答案。
路远寒静静垂下视线,除了完全赤裸的躯体以外,他还看到及地的长发,它们就如雪水一样蜿蜒而下,在湿润的光泽下泛着银白色,而他胳膊上的刻痕都已经痊愈了,皮肤下血管分明,这副身体崭新得仿佛刚被制造出来一样,完美、强大,同时充满了力量感。
不知从何时起,转变已经彻底完成了。
路远寒摊开掌心,在自己手中看到一颗翠绿色的晶体。
他重新攥紧了指节,转而打量着被开膛破肚的植物内壁,有人在上面留下了无法抹消的痕迹,一道接着一道,深刻得触目惊心,看上去像是为了记录日期,一千、两千……路远寒默数过去,这些刻痕加起来总共有七年,在他刚才撑开的洞下戛然而止,目送着记录者走了出去。
从植物腔内潺潺涌出的液体在他脚下积蓄成一个小水泊,倒映出了路远寒此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