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白让麝香兰继续值夜, 转身从门后走出的一瞬间,他顺手覆上面具,动作流畅地关门, 紧接着在麝香兰视野之外逐渐缩骨换面, 再次睁开眼睛时, 已经变成了海因里希·卡特的模样。
——这是幻影记录的第一副容貌。
早在银白幽灵号上的时候, 两人就达成了共识,医生自愿服从顶头上司的指挥,为他提供复制的样本,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即使那时屈服在了路远寒的威胁之下,首领也没有糊涂到将这些外来者安排在大多数幸存者居住的区域,换而言之,他们的休息室处在避难所外围,仍然被萨城人警惕着。
路远白顺着墙边一直摸到了走廊尽头,看到楼梯口处有两个警卫把守,他们神情严肃,丝毫没有懈怠,显然对自己的工作极为负责。
这就不好办了,路远白想。
好在解决办法总比问题多,他从善如流地弯下腰,颇为狠厉地捶了自己一拳,随即捂着肚子慢慢走了过去,出现在那两名警卫的视野之中,声音颤抖着开口,看上去似乎隐忍到了极限:
“……二位,你们的盥洗室在哪里?我跑了十分钟都没找到,再憋下去就要死人了。”
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警卫们就将自制武器的矛头对准了声音来源,此刻正如临大敌地瞪着这位处境窘迫的长官,就仿佛他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一样:“退后!”
路远白态度配合地往后撤了几步,甚至还象征性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刀枪。
那些器物都被他藏在了腰侧最为隐蔽的地方,以外人的视角,很难察觉到他身上处处危机潜伏,反手就能射出一排见血封喉的杀人钢钉。
“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完全可以派一个人跟着我,在我上盥洗室的过程中时刻监督……哎哟,真要撑不住了,我也就是情况太着急了,才偷偷溜出来的,要是惊醒了我们队伍中的长官,事情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路远白神情微变,急得跺了一下脚。
他口中半是服软妥协、半是循循善诱的话语似乎触动了对方,那两人并不想注视着他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解决生理问题,又不能真对长官造成伤害。警卫们犹豫着对视了一眼,片刻后,体型高壮些的那个对他身边人说道:“巴蒂,你去跟着这个杂…长官,别让他乱跑。”
“凭什么是我去!”
巴蒂低声嘟囔了几句,像是对这个安排颇为不满,却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到了路远白面前,视线紧攫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请跟我来吧,阁下。”
在首领的指示之下,那个覆着白发的外来者立刻被列为了头等危险分子,没有人想去招惹他。
尽管路远白现在顶着另一副面孔,表现得温驯无害,但巴蒂看上去还是颇为紧张,不时就侧过头瞥他一眼,仿佛背后是披着人皮的恶魔,正对新鲜的血肉垂涎欲滴。
好在这人除了内急以外,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略显不适地微微俯着身。巴蒂悄然松下了一口气,握着短矛的手也放开些许,用衣角将掌心里沁出的汗水擦掉。
盥洗室近在眼前,巴蒂转身望向了路远白,从他身后的门缝中流露出一股无法掩盖的气味。
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为了防止那些“菌丝”趁虚而入,避难所内部的通风措施基本上全封闭了,导致那股味道一直无法散去,除了必要时刻,没有人想到盥洗室来。
“请自便。”他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在他充满警惕性的注视之下,那人低着头小步跑了进去。
就在巴蒂准备扭过头、观察情况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触感冰凉,就像被猛地架在断头台上。那种对于危险的预感催使着他脖颈下汗毛直立,然而巴蒂还没来得及向外界发出一道呼救声,嫌疑人就用力攥紧指节,将他弄晕了过去。
紧接着,路远白的指节快速顺着脊柱下滑,托住了面前瘫软倒下的身体,将这个不省人事的警卫拖进了那道门后。
——盥洗室的门重新关上了。
路远白很清楚,情况紧迫,他最多只有十几分钟能够自由行动,打探避难所内的情况,必须赶在上面那个人发现端倪前结束潜伏,因此他只能加快自己行动的速度。
他悄然垂下视线,从容不迫地将幻影从脸颊上缓缓揭起,用指尖托着那层蝉翼一样轻薄的异物覆盖在巴蒂面上,耐心等着它记录下对方的声音、骨相,乃至于面部轮廓。
二百零七、二百零八……在他默数到第三百秒的时候,路远白从警卫脸上挪走幻影,随即顶替了对方的身份。
医生和他本就有着不小的体型差,需要快速适应,这种变化在“巴蒂”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
路远白系上男士外衣的纽扣,而那个昏睡的人和缉察队制服已经被他一并塞进了隔间中,黝黑的触手从缝隙下钻进去反锁上了门,确保事情不会暴露。
他从盥洗室内走了出来,模仿着巴蒂刚才的神情步态,就仿佛自己真是一名恪尽职守的警卫,朝着楼梯口匆匆而行。
路远白现在位于建筑物地下一层,除了盥洗室外,只有几个大门紧闭着的房间,从内部隐隐传来一阵打牌声、摩擦声、轻微的鼾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秘密情报可供他深入调查。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目标。
就像鲨鱼能闻到一公里水域范围内血液滴下的味道,他那猛兽般的直觉正在发挥作用,指引着路远白在陌生的环境中前进,逐渐剥下避难所伪装出的表象。
靠着那张眉眼耷拉的脸,他有惊无险地往下走了三层。
而更深处似乎是首领平时起居办事的地方,不仅珠光璀璨,还有重兵把守,就连一只苍蝇落在那些人的巡逻范围内都会引起警惕,并不是路远白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这个阴险狡诈的潜行者脚步一停,若无其事地朝着旁边走去。
比起前面几层放置物资的库房,又或是居民区,这一层的照明装置数量锐减,只剩那么寥寥几盏烛台悬在墙上,而在火光覆盖不到的地方,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行在其中,就像是独自在幽深的隧道里摸索着道路,让人背后不禁攀上一股寒意。
路远白放慢了速度,尽可能降低鞋履摩擦地面带起的声响,以此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他将巴蒂那柄短矛的一头在火上点着了,临时充当照明工具,即使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也不至于毫无应对措施。
地面在他脚下蜿蜒成了一条永无尽头的羊肠小道,越往深处,便越让人感到满心绝望。
他逐渐发现,火把能照到的范围缩减到了一个极小的程度,空气中浓重的黑暗就像是蠕虫涌动。路远白不由想道,难怪这层没有多少警卫巡守,就连他自己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更何况那些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普通人。
好在这地方并非真的没有尽头。
就在路远白内心估测着还剩下多少时间,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在了他视野之中,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对于误闯到此地的人而言,它简直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充满了诱惑力,让看到的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那道被藏在地下的门,触碰到事情背后恐怖的真相。
——路远白猛地停下了动作。
显然,那是一间密室。路远白及时刹住脚步,不仅仅是因为脑海中属于理智的那部分提醒着他三思而后行,更是因为这地方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
转瞬间,那阵略显匆忙、犹豫的脚步声逐渐放大,离他越来越近,路远白反应迅速地熄灭火光,靠着墙将自己彻底融入了一片深刻的纹理中,直到那个神情惶恐的人从他面前走过,也没能发现黑暗中还掩盖着一个潜入者的行迹。
霎时间,路远白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对方看起来还很年轻,最多二十岁出头,应该从事过体力工作,皮肤略显粗糙的手掌上端着一个托盘。
而那盘子中随意放着一些用于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只不过毫无处理,被切割成等量份额的肉上还有狰狞的血丝,被蛀出了不少流着脓水的窟窿,从内部渗出一股酸臭、怪异、让路远白颇感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