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盥洗室隔间的门被一双修长的手打开,在被污渍侵蚀严重的门板后,瘫软的男人正垂着头靠在墙壁上,旁边的钩子上还挂着身打理整齐的制服,被来人冰冷的视线扫过外衣上每处褶皱,总共七道——很好,就和他离开时一样。
警卫已经被他打发走了,路远白伸手捧住巴蒂的脸庞,紧接着抬了起来。
他这样做并非出于同情或是怜惜,而是为了将触手输送进对方鼻腔里,以便篡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让他忘掉自己被拖进盥洗室中,随即昏了过去。巴蒂只会记得他在门外一直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到里面传来冲水声、有人走动的声响,那个腹泻的外来者带着一手水走了出来。
什么时候了?
巴蒂下意识抬头望着走廊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还真是够磨蹭的。
“好了吗?”他例行公事地问道,身体却已经转向了楼梯口,并不想再浪费时间等下去,“……请您跟我回去吧,我还要负责值夜,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太久。”
“辛苦你了。”
那人在他余光中微微颔首。
巴蒂加快了脚步,内心思绪纷飞,这个外来者倒是挺有礼貌的,一点都不像前面那些颐指气使、仿佛随时都要开枪杀人的疯子……可惜他还是免不了要死,总得有人活着,巴蒂可不愿意冒着被逐出避难所的风险,提醒对方潜在的杀机,那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巴蒂不禁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他总觉得身体无端有些酸痛,想必是夜班值得太久了,才会感到如此疲惫。
“我有件事很好奇。”
背后的声音倏然响起,离他越来越近,就像正紧贴在他耳廓上说话一样:“在这个怪事频发的地方,你们是怎么活下来,还能建起避难所的……简直就是个奇迹。”
提到这个问题,巴蒂猛地一颤,浑身赘肉都警觉地绷紧了,全然忘记了刚才那些纠结的情绪,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冷硬与不友善:
“那不是您应该操心的,别为难我了,有什么事就请明天找首领说吧……他会处理好的。”
那个人不再说话了。
巴蒂匆匆上着楼梯,动作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些许烦躁,他正急着将这个外来者带回去交差,随着同事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巴蒂不由得松下了一口气。然而他仔细望去,对方面庞上却摆着副极为惊恐的神情,连紧握武器的双手都在隐隐作颤,就仿佛他身后跟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发生什么事了?他困惑地想道。
巴蒂还没来得及转头,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做出转头这个动作了,脖颈被整个切下的感觉正从断口处飞快蔓延开来,而凶器正是他打磨出的那把短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武器被人拿走了。
按照常理来说,那把短矛是硬木材质打的,本不至于锋利得能将一个人的头割下来,但使用者的力量太过恐怖,能将平庸无奇的木头拧成弯刀,就铸成了现在的局面。
巴蒂的脑袋落在了地上。
而那具无头尸体还在往前踉跄着,持续了几秒才轰然扑倒在地,潺潺而出的血水顺着台阶边缘流下,看上去就像一条通往深渊的河。
他死得并不惨烈,甚至没能引起避难所中其他人的注意,那些人要么早已熟睡,要么正在牌桌上赌红了眼……除了那个同事。
但他没能为巴蒂的死发出呼喊,还沾着温热液体的短矛如飞镖一般投掷而出,在两秒前贯穿了他的喉咙,喷涌的血沫拥塞着严重破裂的声带,让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嗬……”
在一片不甚明亮的火光中,罪魁祸首从楼梯口走了上来,面上还带着温和无害的神情,他刚才就是用这副嘴脸骗过了两个警卫。
他停下来擦干净手,就从那两具新鲜出炉的死人身体上跨了过去。
路远白的指节抚过脸颊,从边缘处将那层面具揭了起来,就像是揭下一层空气,这人反手将幻影收好,骤然间他的身型拔高,胸骨外扩,随着血肉绞合的怪异摩擦声,从施施然下着狠手的医生变回了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指挥官。
深黑的衣角飘过,从底下露出隐隐闪着血光的靴跟。
第129章 萨格里尔斯之夜(13)
没有人想在夜间上班, 即使是缉察队的成员也不例外。
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能够在任务下达的第一时间迅速清醒过来,调整到最高效的工作模式——就在几分钟前, 长官阁下将所有人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简洁扼要地说明了避难所的情况,让他们随时准备行动。
队伍内部就像秉持着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在路远白面前, 没有人打探对方的情报是怎么得来的, 或许“银杏”提着刀出去杀了谁, 又或许采取了什么极端手段……只要能够达成目的, 他们毫不在乎中间的过程有着多么血腥的展开。
要跟执行部的疯子谈论合法, 就像是和屠宰场的工作人员宣扬不杀生主义一样,简直是无稽之谈。
此时夜深人静, 正是突袭的最好机会。
火光之下, 一群训练有素的精英成员正持着枪缓缓向前而行, 他们默契得仿佛呼吸都融在了空气中, 绝不会打草惊蛇。
看到楼梯口那两具尸体的时候, 医生多留意了几秒,毕竟他们被整齐地摆在墙边,其中一个断头的还抱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可见犯罪者是一个强迫症严重的反社会分子。
他不禁想起了七年前那个黑帆涌动的夜晚。
海因里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试图从他的语气、行为举止等细节判断出对方是1号还是2号。
再次见到西奥多·埃弗罗斯的时候,他对曾经的精神问题避而不谈, 就仿佛自己从来没有患病, 那时医生还以为他的病情得到了遏制, 逐渐有所好转。
现在看来, 事情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医生按下内心的想法,紧跟着大部队的行动。虽然他还无法确定面前的长官阁下是一个正常人还是疯子,但至少对方没有做出违背任务的举动,而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西奥多身上那强大的力量,以及缜密冷静的头脑。
就事实而言,避难所中的警卫集中分布在最下层,也就是首领和杀菌剂所在的位置,其余地方只派了少数人巡逻。
但那些警卫不过是在灾变中临时拿起武器的普通人,在缉察队的成员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不需要开枪,这些猛兽就拧断了对方的肩膀,让他们悄无声息地陷入昏厥。
当然,他们没有对所有人赶尽杀绝。
这场行动展开得快速、高效而悄无声息,以至于居民区的幸存者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状,还在门内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为了避免意外情况,路远白在每层各指派了一人持枪观察,自己则带着少爷和麝香兰继续往深处潜行。
“……总共有十二个警卫。”少爷低声禀报道,“外围四个,里面还有八个。”
他们已经站在了拐角处,进入监测范围后,警卫的布置情况就在她脑海中展现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些人的体温、脉搏,甚至是呼吸频率。
路远白微微低下了头,示意两名队员做好准备,就在枪弹上膛的摩擦声引起注意的一瞬间,数柄飞刀从他指节下飞射而出,金属光芒稍纵即逝,在最前面那两人脖颈上戳出了血淋淋的窟窿。旁边的警卫闻声赶来,却精准无误地接住了剩下几把机械旋刃,就仿佛自愿送死一样,痛苦地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敌袭!敌袭——”
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内室那几名警卫正呈紧密队型朝外面赶来。
比起缉察队遇到的其他人,他们稍显镇静,手上各自端着柄锋利的弩箭,转瞬间,第一批攻击已然呼啸而至。
霎时弹雨飞驰,那些淬有毒光的箭矢撞在门口的墙壁上,激起动荡的声响,却没能伤到入侵者——只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举着死去的警卫,竟是将他们的尸体作为盾牌挡在了身前,每步落下都极为狠厉,悍然往前开辟出了一条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