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鸟无从确认哪种说法才是真的,但他由衷希望那个人可以活下去,不再作为受人唾骂的狂犬,而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俊美青年。
此时,幕后黑手坐在一辆疾驰的列车上。
披着风衣的年轻人靠在窗边,正专注地读着刚买到的报纸。随身携带的行李箱被他放在脚下,他的绿色瞳孔在灯光下像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比那头标志性的金发更为耀眼。
就在他望着报纸上的内容时,侍应生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端了过来:“您的红茶。”
“多谢,这是给你的小费。”
路远寒态度自然地放下报纸,从钱夹中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他给侍应生的面额不小,抵得上他在缉察队一周的工资,但他已经继承了加西亚的全部财产,自然也就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了。
他往茶杯中放了几颗方糖,望着它们逐渐融化在热水下,路远寒不禁微微一笑,看上去就像个颇为愉快的贵公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西奥多·埃弗罗斯。
早在行动开始前,他就将医生和加西亚从审讯室中转移了出来,少爵阁下被请进了行李箱中,而海因里希则受到路远寒的精神控制,成为了将他送上死路的狙击手。
西奥多·埃弗罗斯已经成功退场,路远寒实现了自己的意图,即将远走高飞,他不再打算扮演火种的领头人,自然也就不会留下医生一条性命了。
距离信封上的日期还有九天。
他搭乘的这辆列车正在前往安东尼奥家所在的城市——费拉门戈,有了加西亚的身份,进入伯爵府并不是一件难事,不出意外的话,路远寒很快就能见到他的最后两个仇人,伯爵波顿·安东尼奥和伊蒂斯夫人。
他们正是加西亚的父亲与姑姑。
路远寒很清楚,伯爵府私下养着的亲卫队并不好对付,不是他能靠着自己一人碾压的存在,但要从安东尼奥家内部瓦解就会容易得多。
只是他以前用幻影复制的对象都是在表面上进行伪装,因此路远寒才能一直游刃有余,而伯爵府的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想扮演好加西亚·安东尼奥这个角色,他必须做好更齐全的准备。
为了确保自己不被辨认出来,他夺走了加西亚的眼睛,换下曾经的玻璃义眼——比起最开始的时候,路远寒现在能熟练运用能力,将那两颗眼珠转变成自身血肉的一部分,而不使其腐坏。
不得不承认,少爵阁下的眼睛确实很美。
加西亚虽然还没有死,却被一天又一天折磨得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拜路远寒所赐,他现在口不能言,眼不能见,就算想自杀也没有办法,彻底沦为了供那个疯子取乐的玩物。
就在这时,一道播报的声音响彻整个车厢,让路远寒放下了逐渐见底的茶杯:
“尊敬的旅客您好!列车前方到站费拉门戈,请您检查随身携带的行李,做好下车准备……费拉门戈今日有雨,站台、楼梯等地方难免湿滑,经过时务必注意安全,以免滑倒摔伤。”
费拉门戈到了。
随着列车缓慢停下,路远寒提着行李箱起身,压低帽檐走了出去。
费拉门戈就像播报中所说的那样,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下,只隐约露出建筑物的顶部,细密的雨丝被寒风刮着一阵阵倾洒而下,哪怕是在贵族专用的停靠站,那种煤渣燃烧的味道也挥之不去,显得阴沉而又油腻。
即使站台上有两个人擦肩而过,他们也很难察觉到彼此的存在。
路远寒没有过多停留,提着行李箱匆匆前行。
他从加西亚的记忆中得知,费城只是大伯爵赐予安东尼奥一族的领地,由他们掌握着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命脉,而伯爵府并不在城中,他需要先搭车出城,才能抵达那座尊贵无上的府邸。
好在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后,车站的工作人员就替他安排好了前往伯爵府的专车,服务得体贴入微,倒是省下了路远寒不少功夫。
他以前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路远寒顶着加西亚那张矜贵的脸,一边很有闲情雅致地翻着书,一边将别人洗好的葡萄往嘴中送去。与此同时,真正的少爵阁下却在后备箱中饱受颠簸,磨得断肢见了血,路远寒对此毫无负罪感,只是微微皱眉,觉得葡萄有点酸了。
作为统治着地下世界的庞然大物,伯爵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奢靡一些。
路远寒下车的时候,那些安东尼奥家的侍从已经在门前排好了队,将尊贵的少爵阁下恭迎了进去,即使是他的行李箱也有专人护送——未得加西亚的允许,没有一个人敢乱碰他的东西。
伯爵府占地辽阔,从正门到府邸需要走上十分钟。路远寒模仿着加西亚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管家身后,尽管正淅淅沥沥下着雨,但旁边有人替他撑伞,没让他的肩膀沾上一点水痕。
“……轰隆!”
骤然间一道惊雷从高空划过,银光浮动,照亮了底下那座城堡般的建筑。
路远寒望向了那座府邸,它的身躯看上去高耸而庞大,门厅下雕像排开,紧闭的玻璃窗在雨水冲刷下闪着锆石一般的光,赭黑色的浓雾从烟囱顶上不断喷出,盘旋在伯爵府上方,让人觉得肺部闷痛——比起供人休息的寝宅,它更像是一头情绪低沉的巨兽,被戴上了属于安东尼奥的项圈。
倏然,路远寒的眉心隐隐跳动了两下,直觉正提醒着他里面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存在。
但他还是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尽管冬天已经过去了,但室外的温度还非常低,壁炉中火光熊熊,地毯上的绒毛细腻得如同动物皮,那些家具周围弥漫着一股熏人的香气,路远寒让随从们先退下,环顾着加西亚的家。
装饰得很完美,路远寒下意识想道。
诚然,没有人会不羡慕伯爵府的奢靡上流,就连一个小摆件都是镀金的,但是在那层掩盖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这种怪诞感在他转身和一个熊头对上视线的时候尤为明显,路远寒保持着冷静,那颗惊悚的头颅挂在墙上,似乎用防腐剂处理过,鬃毛柔顺地垂了下来。
猛兽张开大嘴,还保持着生前狰狞的姿态。
路远寒垂下了视线,那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只剩下一阵炭火燃烧的声音。
他的行李箱已经被人送到了加西亚房中,但在休息前,他要先见过伯爵府上的长辈。考虑到正是早餐的时候,路远寒穿行过一条走廊,来到了餐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华美而冷清的大厅中竟然只有伊蒂斯夫人一个人坐着。
路远寒下意识绷紧了全身肌肉。
比起在西奥多·埃弗罗斯记忆中见到的夫人,现在的伊蒂丝容貌年轻,不仅皮肤光滑,眼下的细纹也尽数消失不见,鎏金色的长发垂在腰后,就像一个被人捧着长大的贵族千金。
看来那件异物真的起作用了,路远寒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有些轻微的神经质,手下紧握的刀叉一直抵着盘中的牛肉反复划拉,不断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加西亚。”
伊蒂丝夫人放下餐刀,望着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开口说道。
对赐予他恶犬身份的罪魁祸首,路远寒当然憎恨着伊蒂丝·安东尼奥,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但他并没有将报复心表现出来,只是微笑着和夫人寒暄了几句,就在餐桌边上坐了下来。
哪怕只是早餐,伯爵府的厨师也费尽了心思。
那些散发着馥郁香气的菜肴摆在桌上,只被动了几口,显然伊蒂丝夫人没有什么胃口,好在他们的少爵阁下回来了。
路远寒一边享用食物,一边从善如流地回答着夫人的问题。他的仪态让人无法挑剔,阐述的内容也像是加西亚会说出来的,以至于伊蒂丝神情淡然,并没有察觉到他不是自己的侄子。
伊蒂丝夫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像她这样的身份,很少会亲自到总部视察,因此下面的事务一应交给了卡德利安处理,他却已经有两天没有往伯爵府上送过信了。以往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