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似乎刺激到了伯爵脆弱的神经。
原本垂伏在地的怪物一瞬间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力量,波顿·安东尼奥竭力往前扑去,那副鼓鼓囊囊的躯体顺着吊桥往下滑动。然而金属隔板已经被炙烤得非常烫,高温下堆叠的肉褶逐渐融化,油脂散发出的味道让整个书库闻起来像一座充满死人的停尸场。
见猎物已经上钩,路远寒将操作杆推了回去,承载着巨大货物的吊桥缓慢抬升,只是再精密的机械装置也经受不住安东尼奥伯爵的重量。
只听轰然一声,那道隔板猛地从中间断开,以伯爵为名的怪物顿时砸在了书库下层,带着纷飞的火星砸穿数层地板,一次又一次下落、破坏,继而碾碎周围所有物体,从亲卫队面前忽然闪过,直到门厅下出现一个深达数米的窟窿。
刚才那是什么?
正急着处理畸变物的骑士们感到了骇然,刚才一晃而过的黑影太庞大,也太不可名状,以至于他们下意识觉得自己看错了,却又在同伴惊魂未定的眼神中确认了那并非幻觉。
伯爵府上……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怪物?
他们面对的情况极其凶险,仅是刹那的走神,就有数名骑士被猛兽撕开胸膛,冒着热气的肠子洒了一地,漉漉血水倾泻而下,将门厅前铺着的地毯浸透成了深红色。
“副队长,现在情势太过混乱,剩下的人手已经要支撑不住了,怎么办……还要继续等待上面发号施令吗?”
一个满身是血的重装骑士在副手身边禀报。
男人神情凝重,紧皱着的眉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视野之中——拉蒙·弗斯特从二层跳了下来,那是他们敬重的队长。
他不由得松下了一口气。
拉蒙·弗斯特说的全是实话,他在伯爵府勤恳工作了二十年,从一个无名之辈晋升到夫人钦点的亲卫队队长,他中间遭受了多少屈辱、流了多少血汗无人知道,但所有骑士都以此人为依靠,他的副手也不例外。
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就像一根撑起亲卫队的顶梁柱,在场的骑士都坚信着,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拉蒙·弗斯特朝着副手走了过来。
男人如释重负,他张开嘴唇,刚要叫出一声队长,然而他到了唇边的话还没能出口,就再也无法传达过去了。
“咳……你……”
温热的血水顺着喉管喷了出来,副手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被无数涌动的黑色触须贯穿嚼碎,再过十秒钟,他必死无疑。
面前的人顶着那张沉默寡言的脸,却不是他记忆中的拉蒙·弗斯特。
这是一个彻底的怪物!
濒死之际,副手艰难地转过了头,看到的情景却让他越发绝望。剩下那些骑士同样被黑色的触手穿透身体,他们还没有死,却像是尸体一样被拉蒙·弗斯特搜集了起来,在下陷的窟窿旁边堆得颇为整齐。
他到底要干什么?副手困惑想道。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路远寒从高处翻身而下,少爵阁下虽然赤裸着上身,狼狈得就像刚遭遇了一场搏斗,那耀眼的发色却不会有人认错,随着年轻人的靠近,拉蒙·弗斯特也伏下膝盖,温驯得像一条摇尾示忠的狗。
“做得很好,拉蒙。”
路远寒微笑着抚上了对方的头顶,他的指节摩挲着骑士散乱的发丝,随即掌心用力将那颗脑袋拧了下来。
而拉蒙·弗斯特本人看起来对此毫无怨言。
他自愿献上生命,即使被对方提在手中,脖颈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那颗脑袋仍然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那些触手从断颈下涌了出来,它们重新攀上路远寒的掌心,就像是回到了造物主的怀抱,拉蒙·弗斯特体内的血肉一瞬间被触手抽干,只剩那具瘪掉的外皮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副手立刻意识到,少爵阁下这是要吃了他们!
面前的年轻人虽然容貌俊美,却有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触手,转瞬就将拉蒙·弗斯特变成了自己的食物,已经不能被归为正常人类的范畴……既然如此,刚才坠下去那道黑影的身份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电光石火之间,副手倏然想通了这些事。
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他甚至没能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惨叫,就被那些触手拖了过去,外皮下张开的利齿赋予了它们嚼碎猎物的能力,一个又一个受缚的骑士被撕开头盖骨,渴饮里面的脑浆与血液。
“咔嚓!咔嚓……”
那种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消化的肉糜被输送进他体内,路远寒原本苍白的一张脸逐渐恢复了血色,胸膛下的心脏搏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而有力——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和那位伯爵没有区别。
不只有波顿·安东尼奥一个人懂得利用食物壮大自身,整个亲卫队都被受恶魔蛊惑的拉蒙·弗斯特献祭,呈给了那位高贵的少爵阁下。
若说原本的路远寒需要靠外力辅助才能与怪物伯爵斡旋,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全盛状态,即使让出一只手也能与波顿·安东尼奥相抗衡,也就不用再考虑什么备用计划。
路远寒侧目望向了旁边的餐柜。
餐柜里面装满了锋利的银质刀具,佣人将它们摆放得相当整齐,那一道道美丽而又危险的金属光泽吸引了他的注意,就仿佛这些餐具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切割牛肉,而是为了将犯人折磨致死一样。
他伸出手臂,庞大的触腕顺着肌肉盘旋而下,轻而易举地勾住餐柜,将其扔进了波顿·安东尼奥置身的那个窟窿里。
餐柜瞬间砸落下去,重力作用使得柜门滑开,露出锋芒的刀具像是雨水一样散落而下,扎在了伯爵遍体鳞伤的皮肤表面,听着那噗通的声音,不难想象它们是如何刑具一般贯穿怪物之躯,将波顿·安东尼奥钉在了坑洞底部。
仅是射穿敌人,路远寒并不能放心。
他随意在窟窿边上挑了个位置,随即俯身坐下,一条腿屈膝撑地,另一条腿则放了下去,触手顺着路远寒鞋尖所指的方向蜿蜒而下,就像秃鹫飞向了鲜血淋漓的尸体。
同样是食腐生物,触手撕咬起食物远比其它野兽更猛烈,它们毫不顾忌,在伯爵庞大而扭曲的身躯上寻找着可以下口的地方。
波顿·安东尼奥的脸皮还在微微抽搐,似乎吊着最后一口气,剩下各个部位却已经器官衰竭,虚弱到了无力挣扎的程度,只能任由触手游走过他全身,就像是按着案板上被剥皮去骨的羊羔,让人摘取下每一寸质地柔韧的嫩肉。
对路远寒而言,这是一顿难得的盛宴。
那场烈火逐渐席卷了他置身的大厅,夜幕下畸变物在奔逃,被压住腿脚的佣人在惨叫,燃烧的书架从高处砸了下来,让本就撑不住的墙壁越发支离破碎,飞溅的玻璃碎片闪着弹壳一样的银光——当事人却静静坐在废墟边上,垂下的金发掩盖住了他的神情,任由浓雾将他的身影吞噬,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火种组织的人手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景象。
整座伯爵府都被淹没在了烈火之中,与长期笼罩着这片土地的黑暗相比,那阵光芒耀眼得就像太阳,就像安东尼奥引以为傲的金色,洗礼着伯爵府,同样也洗去了一切罪恶。
在那灾害性的事故面前,火种众人也不得不为其避让。他们本是为了反杀高层而来,现在却被眼前所见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能望着垄断地下的庞然大物在一场烈火中逐渐倒塌。
今夜,无人生还。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烧得黑区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件事,这壮观的奇景,曾经统治着他们的贵族阶级在一夜之间轰然垮台——通常情况下,大伯爵退位或者死了,也会有别人接管其职,然而他的子嗣、他的妹妹,甚至是安东尼奥家绝大多数拥有继承权的年轻人都无端失踪,没人能找得到他们的下落,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幕后黑手从世界上抹去了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