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寒满面警惕地盯着对方,瞬间想起了在断尾犬酒馆听到的传闻。
看来那些镇民所说并非空穴来风,在犬域死去的人类确实表现出了兽化的症状,只不过他们被那具巨型骨架驱使着,成为了对方手下的走狗。
“你们错误地将死亡视作一切的终点……”随着牧犬离他们越来越近,那具腐朽的骨架竟然发出了低沉、干涩的声音,他的态度非常阴冷,就像一个从沙暴中缓步而来的老牧民,教训着这些闯入骨冢的外来者。
“在这里,它只是初次筛选。”
随着牧犬人摇动铃铛,那些尸体霍然抬起了头,路远寒倒退半步,眼前所见让他们一时间瞳孔震颤,仿佛被恐惧攫住了心脏,因为尸体露出的面庞不是别人——正是科考队的成员。
他们什么时候死在了外面?
第252章 禁地(17)
那些匍匐在地的尸体死法各不相同。
他们有些人的喉咙被撕开, 露出底下逐渐金属化的声带,有些脸部已经融化成了液态,黝黑眼洞里镶嵌着一枚长约三寸的螺钉, 还有些整个胸腔都被横着剖开, 将里面的心脏替换成了机械装置——但他们的面庞看起来非常熟悉,作为科考队成员,路远寒甚至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就在逐渐靠近的同时, 那些死人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发出一阵无声的嘶吼, 像是在警告着他们: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沙丘上的三人顿时僵住了。
这怎么可能?从科考队摔入骨冢地下的锻造厂, 再到他们遭遇牧犬人, 中间也不过经历了半天而已,留守在地面的车队到底碰上了什么事, 才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更重要的是, 既然负责驾驶、后勤等职务的队员都已经死了, 那为他们提供着庇护的一辆辆装甲车能够幸免于难吗?
狂风忽起, 绵密的雨丝又落了下来。
阴冷的液体顺着路远寒的脖颈滑过, 将他的发尾浸得湿漉漉紧贴在颈上,却没有他们面临的处境更让人绝望。他转过头,看到列维·霍奇森教授的面色骤然沉了下去:“恐怕我们在刚才越过标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对方盯上了。”
他们现在就像不慎踩入陷阱的猎物, 被密密麻麻的尸群围在了骨冢中央。
和血月下那些天性凶猛的野兽不同,牧犬人并没有急着攻击,他一步步靠近了不断后退的三人, 逐渐收缩着提前设下的包围圈, 而他攥着的缰绳像是具有活性, 呈辐射状蔓延开来, 窸窸窣窣地在沙地上蜿蜒爬行,寻找着下一个穿刺目标。
没有人想成为听他差遣的骨冢犬。
眼见那具骨架离他们越来越近,霍奇森教授和医疗官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犹如阵阵擂鼓,就在这时,路远寒注意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牧犬人前进时会刻意避开水洼。
他的思维转得非常快,霎时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难道说过量雨水会干扰对方的正常运作,甚至是对于缰绳的控制?
既然牧犬人有弱点,事情就好办多了,那意味着他们可以借此逃出生天。
此刻,路远寒就像是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他视线锐利,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盯着目标,科考队制服下的肌肉逐渐蓄满力量,让他被雨水划过的指节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咔哒声。
但只有这个推断还不够,路远寒想。
转瞬间,牧犬人离他们已经不到三十米远,他的目光穿透呼啸而过的风沙,看到对方弯曲的颈椎下镶嵌着一颗锈蚀的齿轮。观察片刻后,路远寒判断出那应该是控制着其行动的核心,至于那具佝偻的骨架则是由无数残缺的、腐臭的死人遗骸拼凑而成,仅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刚才开口的时候,牧犬人用着苍老的声音,片刻后他又更换了一种声线,听起来颇为年轻,让人联想到塞诺阿初升的朝阳:“……既然是同伴,为什么不聚在一起?”
被围杀着的人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医疗官垂下视线,忽然发觉自己的右手已经彻底金属化,那些细密的纹路顺着掌心一直上涌,将每根血管撑得微微隆起,让他感到胸膛发闷,单膝跪地,倏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牧犬人摇响的铃铛正在加速他的异变。
医疗官挣扎着打开了他的药箱,里面放着手术刀、各种常用的急救药物,以及一排装有提取液的抑制剂,更重要的是旁边的体温计,玻璃管壁下的水银正在缓缓流动,闪着一阵眩目的光泽。
在雷电汇聚的情况下,它无疑是个大杀器。
看到体温计的瞬间,路远寒就已经构想好了后续的一连串计划。
医疗官在他的控制下猛地起身,那具稍显瘦弱的身躯在此刻竟然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他握着体温计冲向牧犬人,就像一只离群的、奋不顾身的候鸟,即便尸群朝他扑来也毫不犹豫,将体温计砸在了对方颈椎后的齿轮上。
就在水银溅落的瞬间,雷光轰鸣而下,劈在了牧犬人的骨架上,让他震颤着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尖啸,手下的缰绳像是失控一样狂舞乱飞,暂时困住了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
顷刻间炸开的电花仍在跳动。
牧犬人因为受击而陷入了短暂僵直,但他用于赶尸的铃铛仍在一下下摇动,随着那阵幽怨的声音传开,远处的沙丘上已经出现了更多新的黑影。那些被铃铛召唤来的尸体正在逼近,它们影影绰绰,看起来就像一片蔓延的潮水。
路远寒没有任何犹豫。
早在医疗官吸引走注意力的时候,他就已经绕到了目标背后,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
属于獒卫的那把锤头在他掌心中泛出了细微电光,路远寒打量着牧犬人,就像打量着一张兽皮、一块需要切开的牛排,瞄准对方帽檐下的控制齿轮,用极为猛烈的力道砸了下去。
“铛——!”
金属碰撞的巨响下,牧犬人的脑袋不免往旁边偏转了一瞬,身体也随之晃动,然而就是这片刻的破绽,让列维·霍奇森教授从侧面冲来,用锋利的刀锋挑断了他手下一根缰绳。
两个影臣配合得相当默契,即使他们没有提前商量过,仍然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落下的雨浇湿了他们的肩膀、手臂,甚至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脱离缰绳控制后,那具得到解放的尸体在原地停滞片刻,突然扑向了牧犬人,他黝黑的眼中犹有一股深重的怨恨,紧接着就用腐烂的双手掐住了对方的心脏,势要置牧犬人于死地。
“跑!”
顷刻间,路远寒拉过列维·霍奇森教授,带着同伴冲向了最近的掩蔽物。
趁着事情转折的间隙,三人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牧犬人和他手下的尸群,跌跌撞撞地逃进了远处一条狭窄的峡谷,天幕落下的雨水在这里汇成细流,反复冲刷着岩壁上的刻痕。
他们的体温正在急速降低。
越发浓重的雨幕下,湿透的不仅是科考队成员标配的防护外套,还有里面的贴身衣物。而逃跑又消耗掉了大量体力,以至于每个人前进的动作都有些不自觉地发颤,面色也苍白阴冷。
他们垂下的发绺紧贴着嘴唇,从闷热的鼻腔里喷出一阵又一阵氤氲的雾气,活像是从深海里爬上来的水鬼。
“是车队……”列维·霍奇森教授费劲喘息着,伸手指向了岩壁上刻痕末端的箭头,“他们曾经在这里驻扎过。”
尽管刚才看到了科考队员的尸体,但他们内心仍抱着一丝侥幸,祈祷着那样惨烈的场景并非事实,而是这片禁地制造的幻觉。现在有了车队的线索,无疑又让他们重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那就往前走吧。”
路远寒的声音在雨声下有些模糊,激烈的水流从缝隙中穿过了绝缘膜,让列维·霍奇森教授手上那台检测仪彻底报废,他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直觉、岩壁上的箭头,以及一双疲惫不堪的腿。
剩余两人犹如狂风骤雨下即将倾翻的船只,被路远寒航向标一样坚定的身影拖着往前、往前,再往前……直到他们失去知觉,像是下潜到了万米深海,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