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寒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又将面具戴了回去。
他转过头去,看见情绪崩溃的卢修已经冲到了棺椁旁边,质问着为首的罗德里厄家主:“父亲!你们在干什么啊!”
显然,捧着尸肉将脸埋进去的男人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罗德里厄家主从湿漉漉的肉糜中抬起头,眼睛僵硬地鼓突着,一动也不动,从他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咽食的声音,他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
那年轻而耀眼的容貌似乎灼伤了他,男人倏然阴了脸,竟然连肉也不吃了,抬手就要朝卢修抓去。
他的手臂干瘦乌黑,指甲也开始腐朽,死前才有的症状提前出现在了他身上,男人看到自己身体上的怪状,震惊得动作一顿。
趁他反应的空当,路远寒已经拽着卢修往后退去。
然而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却发现皮肤细腻而光滑,就像一张刚从少年身上剥下来的人皮,还散发着暖烘烘的温热触感。
年轻与衰老同时在他身上交错,罗德里厄家主转过身去,看着那些沉浸在鲜血之中、异样美丽的同族面庞,像是笃定了吃下这具尸身可以恢复正常,又开始和别人争抢。
在众人的撕扯之下,莉莉安很快就被开膛破肚,白皙的肌肤下遍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知道是谁剖出了一颗眼珠,那只眼睛摔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卢修面前,用毫无生气的目光注视着他。
“疯了…都疯了……”
卢修瘫坐在地,这噩梦般的一幕比怪物还要让他印象深刻,尽管早有预感,但他还是禁不住深深地战栗,仿佛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都在恐惧。
就在罗德里厄争得头破血流之际,其中某个人被推了出去,撞倒了旁边的提灯。倾翻的火苗一瞬间顺着他的裤腿窜上去,又从他的手臂烧到了另一人的肩膀上,棺材遇火就着,这些面容俊美的贵族一时间都成了火人,将黝黑的前厅照得极为亮堂。
路远寒没再让卢修发愣下去。他一把揪住雇主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左手则揽着女孩的肩膀,带着这两人远离了火情。
“你们家马车停在哪里?”
卢修回过神来,踉跄着跟在他身后,给路远寒指了个方向:“马厩在那边,车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停着。不过驾车这种事一般都是下人去做的,他们刚才都死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路远寒将小女孩塞到了卢修怀里,自己则先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好在罗德里厄府上养的都不是烈性马,它们性情温驯,即使被一个陌生人牵出来也不嘶鸣反抗,照常等着缰绳套上来。
卢修没照顾过小孩,手忙脚乱地带着侄女上了马车。
那名幼小的罗德里厄面上略有犹豫,纤细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角:“小叔叔,我们是要逃出去吗?”
“嗯……”卢修顿住了,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自己都不清楚现在是怎样的心情,“我们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望着在前面驾驶着马车的背影,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保镖先生,你会驾车吗?”
没有得到回答,卢修的心倏然一沉。
车厢猛然颠簸了一下,他被颠得乱颤,紧急之下伸手扶住座椅,又将女孩也抱进自己怀里。好在这样的事没有再发生,马车越过火光冲天的前厅,趟过一地惨死的尸体,最终有惊无险地出了大门,朝着城堡下的矮坡行驶而去。
卢修还不能接受事实,看哪里都感觉有一个又一个生吃血肉的狂人追着他不放,索性直视前方,让视线落在了路远寒身上。
那头黑发在面具下微微晃动着,在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里被想象出各种怪异的形状,仿佛深海之下飘荡的水藻,又像是怪物盘旋在头顶覆盖的阴影。
正当他眼睛垂下,就要陷进幻觉的一刹,响起的声音又叫醒了他。
“能联系上你舅母吗,少爷?等会给你们俩送到缉察队去,他们应该不会抛下尊贵的少主人不管吧。”
第31章 伊凡
对于这个问题,卢修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路远寒驾车到了霍普斯镇上,就请了一位马车夫来接替他的工作,毕竟再颠簸下去,这两位少爷小姐也快吐出来了。他上了后车厢,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不时能感受到隔着面具透过来的视线,路远寒推测,应该是那个小女孩的。
到了缉察队的驻地,卢修报上伊蒂斯夫人的名讳,很快便有一位督察走出来,看上去官衔不小,却对他表现得很是恭敬。
督察说:“罗德里厄少爷,请跟我来。”
出于职业习惯,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路远寒。
这个猎魔人带着一身无法掩盖的危险气息,为了两位贵族的安全着想,督察也要认真审视跟在他们身边的人。只是隔着一张鸟嘴面具,他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也无从判断路远寒在想什么。
卢修松了一口气,正要跟着督察进去,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衣带里取出纸笔,开了张两千帝恩币的支票给路远寒。
对于翻了一倍的酬劳,路远寒当然不会拒绝。他跟两人分道扬镳,兑了支票,又回到猎魔人协会装填好弹药,刚好碰见满面疲惫的威尔斯,这才得知对方也刚结束一桩委托。
在前辈的威逼利诱之下,他只得陪着威尔斯到秘语者坐了片刻。
“这些雇主总想靠一点小钱让猎魔人为他们卖命,去他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威尔斯抖了抖眉毛,喝下一大口微醺玛丽莲,“等到挣够了后半辈子的钱,我就退下来休息几年,到黑兹利特城买一栋楼,据说黑兹利特靠近巨藤,晴朗日也比海岸边上要长得多。”
“每天喝点小酒,晒晒日光浴,不用面对数不清的畸变物,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路远寒听着威尔斯畅想未来,了然地一点头。既然靠近通往地面的巨藤,那晒的应该是真日光,而不是黑区那种让人浑身发冷的太阳。
黑兹利特城吗……路远寒用指尖摩挲着杯柄,记下了这个名字。
邻桌有人点了一瓶酒,忽然,酒保手里的开瓶器脱手而出,锋利的铁丝朝着路远寒眼睛飞来,电光石火之间,被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攥住,从戳破的指腹间淌下一滴血。
什么情况?路远寒察觉到一丝诡异,将开瓶器放在了桌上。这东西刚才就像是活了,他甚至能感受到毫不掩盖的杀气。
威尔斯倏然黑了脸:“他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气质忧郁懒散的中年男人在吧台坐了下来,翻看着桌面上的酒单。男人穿着一身风衣,黑眼圈极重,就连胡茬也没有刮干净,由于不修边幅,看上去跟社会闲散人员没有区别。尽管如此,他领口上那枚猎魔人徽章仍在闪着银光。
威尔斯将杯子重重一放:“真稀奇,你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还以为大名鼎鼎的伊凡队长早就认清自己的宿命,死在海上了。”
对于他隐隐带着火气的话,男人也不置喙,只是转头朝路远寒说:“你就是奥斯温吧?格林让我到这里来找你。”
听了两人刚才的话,路远寒已经明白了面前人的身份,想必这就是威尔斯提到过的那个人,也就是他名义上的队长。
他有种预感,伊凡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一件好事。
“前辈找我有什么事吗?”
路远寒微笑着,打量的视线落在伊凡身上,留意到他手腕上绑着的一个黑环。那黑环比起首饰,更像是特制的镣铐,将他掌下勒得青筋突起,骨节难看,瘀血拧成的红痕已经深刻地渗进了皮肤。
察觉到他的目光,伊凡不甚在意地拨了一下手上的黑环。
“它叫眷顾,听起来很奇怪吧?这样神奇的物品,到底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恶魔的眷顾呢……其实我觉得更像是一种甩不掉的厄运。”
威尔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只留下你,倒霉的却是周围其他人,确实是一种眷顾。”
伊凡被他接连打断话头,面色一沉,用眼神示意威尔斯先住口,让他把正事跟路远寒交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