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皇太女批准他今天可以外出放松一天, 但活动范围仅限于塞诺阿上城区, 而且韦根出行必须有随身侍卫陪同, 殿下要是出了什么差池, 那些侍卫就要遭受比凌迟更残酷的处罚。
因此侍卫们充满了警惕。
距离韦根上一次出宫已经有五年了, 塞诺阿的所有变化都让他感到新奇,无论是皇后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是报刊亭、行色匆匆的路人、街道边上等着维修的破损水管……韦根还让人买了一份刚炸好的银鳞鱼,上面洒满了辣椒粉。他和侍卫做了伪装, 表现得就像刚搬到首都来的新晋贵族,使用的马车装潢也以低调奢华为主,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坐着一位维尔尼亚帝国的继承人。
“殿下, 前面就是第十四区的边界线了……您答应过大人绝不离开上城区的。”韦根的随身侍卫低声提醒道。
韦根兴致索然地应了下来。
他原本也没想违背狄娜·维尔尼亚定下的规矩, 只是在那阴鸷、寒冷, 似乎要吞噬所有情绪的宫殿中待了太久, 韦根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快要发霉的蘑菇,唯有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才能好受一点。
但这终究不是属于他的生活,韦根想道。不愉快的神色从他面上一闪而过,这位殿下再也没有了庆祝诞辰的想法,他刚要开口让随身侍卫打道回府,却见一道银光浮动的影子从窗前贴着飞了过去,它轻盈而又美丽,瞬间引起了韦根的注意力。
那似乎是……一只机械蝴蝶。
韦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儿,他掀起帘幕,看到那只银色蝴蝶飞过警务司设置的边界线,停在了一个下城区孩子的手背上。
而且不只那人拥有蝴蝶,旁边几个年龄相近的少年都捧着这些做工精巧的造物,他们看起来虽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却满面欣喜,追逐着那些蝴蝶消失在了韦根的视野之中。
望着下城人明亮而又充满希冀的眼睛,韦根·维尔尼亚扶着窗沿的手猛地一颤,得到他的示意后,侍卫们花费了点时间下去打探消息,很快就又回到韦根身边,向他禀报着情况:
“回禀殿下,塞诺阿最近来了一个行脚商人,他售卖的绝大多数是些常人没见过的新奇货物,譬如银翼蝴蝶、铜丝人偶……甚至还有会源源不断喷出白雾的手提灯,刚才那些人捧着的东西应该就是出自行脚商人之手。他行踪不定,即使警务司出动也很难抓住这家伙,值得庆幸的是他正在南边那条街道行售,要过去看看吗?”
刚得到十万贺礼的皇孙殿下陷入了沉思。
理论上讲,他不应该贸然动用这笔钱,以免被狄娜问责,但那不过是一个行脚商人而已,韦根不禁想道,假如只是过去参观的话,应该不会超出他给自己定下的预算。
韦根微微颔首,于是整辆马车调转方向,朝着侍卫所说的街道行驶而去,片刻后,韦根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翘首以盼的行脚商人。
在韦根·维尔尼亚的想象中,能够制造出那样精美的物品,对方必然有着一双堪比上帝的巧手。
而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没错,那个全身漆黑的男人站在所有人的簇拥之中——他面带微笑,苍白指节抚过腰侧斜挎的琴弦,蒸汽嘶鸣的声音倾泻而出,而他肩膀上挑着的货架中陡然飞出一只机械鸟,泛着铜色的旋翼引起了旁人的惊呼、赞叹,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想知道这位神秘的老板还能展现出多么震撼人心的技术。
韦根也在那些旁观者中。
他已然忘记了刚才想的“参观而已”,彻底被那些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小玩意迷昏了头。
似乎察觉到这里有一位焦急的旁观者,行脚商人的视线转了过来,尽管他右脸戴着片掩盖真容用的玻璃镜,韦根却无端觉得那只眼睛锁定了自己,下一秒,簌簌的声音骤然响起,刚还在盘旋的机械鸟朝着他疾驰而来,越过那些满面戒备的侍卫,落在了韦根·维尔尼亚的肩膀上。
金属铸造的脑袋歪了歪,随即发出一阵欢快的声音:“愿好运眷顾您,小先生!”
“您要购买这只信使吗?”
众目睽睽之下,行脚商人拨开周围熙熙攘攘的旁观者,缓步朝着他走了过来,这让韦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男人容貌恐怖,垂下的灰发也无法掩盖烧伤的痕迹,然而他的声音却像是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听者下意识想要摸出自己的钱袋:“只需要一百帝恩币就能将它带回家……信使非常听话,想要让它为您传令的话,对着它羽下的装置重复一遍内容就行了。”
只是一百帝恩币而已,确实算不得贵。
韦根还没意识到自己踏入了行脚商人的陷阱,他张开嘴唇,开口应下前却瞥到随身侍卫不认同的神情,那是皇太女派来监视他的眼线之一,若是他现在买了,回去必然要遭到一顿批评教育。
未经检查的物品,不得擅自带入绯红宫,更不用说像这种带有金属、机械等特殊构造的东西,没被送到皇家学术协会拆开研究一番就算不错的了。
韦根能够理解侍卫们的警惕,但他仍然感到了一阵烦躁与挫败,望着等待答复的行脚商人,他只得神情尴尬地将那只机械鸟从肩膀上捧下来,递到了对方手中。
“没关系,欢迎您下次再来。”
对方收好机械鸟,随后竟然微微俯身,优雅地向他行了一礼,那种气度不应该出现在行脚商人身上,而应该出现在塞诺阿的上流宴会厅……韦根还没来得及感到吃惊,就看到男人皱起了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收起货架,将折叠好的物品全部收到了自己背上。
他看到那人似乎磨了磨牙尖:“糟糕,烦人的家伙们来了。”
紧接着一阵吠叫声从远处传来,那是警务司养的巡逻犬,不知道哪个心肠狭隘的家伙报了警。周围簇拥着的群众一哄而散,韦根不想惹事,也急匆匆带着侍卫回到了马车上,临行前他忍不住瞥了眼行脚商人,却发现那个神秘人已经消失了,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机械鸟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
深夜,黑天鹅旅馆。
当了一天行脚商人的青年拖着他沉重的行囊走了进来,两条过长的腿懒散地挪动着,进门时他下意识低了低头,以免磕到额头,让本就损毁的容貌变得越发瘆人。
“嘎吱……”
路远寒每往前走一步,他脚下的地板就要发出一阵让人惊惧不已的震颤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轰然断裂,让顾客摔到满地泥土里去。
塞诺阿能够容纳外来者的地方不算多,这家黑店就是其中之一,好处是它开在非常隐蔽的位置,不会轻易被执法者查到,而且只需要二十帝恩币就能租住一天,坏处则是容易迷路,即使路远寒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仍然要费点劲才能从小巷缝隙中钻进来。
公用的盥洗池就在走廊上,倒是非常方便。他想要洗把脸,拧开龙头却没有一滴水流下来,路远寒沉默片刻,还是扯着嗓子往旁边问了句:“您又忘了交水费啊?”
显然,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
“又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需要洗漱,哪里用得上时刻开着阀门!波波最近吃不下饭,我怀疑是换了杂牌狗粮的问题,都快神经衰弱了,你们总也得理解下老板娘吧?”
略显尖细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虚掩着的门缝后隐约可见一道边翻书边磕着瓜子的身影,正是黑天鹅旅馆的老板娘——琼恩·钱伯斯,一个继承了亡夫遗产的小老太太。
至于波波,它是老板娘养的那条狗,有着和主人如出一辙的体型。
路远寒很想说为了波波的健康着想,也该让它克制一点饮食了,然而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拧紧水龙头,压抑着满腹牢骚回到了房间中。
微薄的收入让路远寒很不满意。
那些围观者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来,真正愿意付钱的人很少,今天下来路远寒总共卖出几只最便宜的银翼蝴蝶,刨去制作货物的材料成本,剩下的利润还不够他买一碗燕麦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