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个人都在期待着今天的演出,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主人公,一睹真容。
离正式开场还有十分钟。
席间倏然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万众瞩目之下,剧场的大门应声而开,两双充满青筋的手攥着门把,毕恭毕敬地等在一边,将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外面迎了进去。
全场被静默压制着,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清晰可闻,随着皮鞋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大主管在那个位置落座,将修长有力的指节放在靠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属,直到他微微颔首,四周才恢复了喧闹。
很快,这场演出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倏然间,场下灯光熄灭,只留一片耀眼的白光聚在舞台中央。
场上越是明亮,便显得幕布后的黑暗越发浓重,乐器的演奏声从旁边倾泻而出,如同死人的倾诉,在这阴郁而悠扬的旋律中,旁白响了起来,介绍着即将上场的主人公。
第一幕,归来。
在旁白的叙述下,众人已经清楚了这位主角身世悲惨,在一夜之间遭到了重大变故。
此刻,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从台下匆匆走来,银灰的覆面盖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一角下颌,从轮廓上看冷酷至极,而他嘴唇毫无血色,紧咬着牙关,唇角还在愤怒地微微抽动。
而他领口上别着的一支白花,让观众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冬青。
冬青扎着修身的白衬衫,走得雷厉风行,靴跟每一下踩在地上都发出愤怒的震响,而他腰侧别着一把剑——当然,是毫无杀伤性的道具,即使他拔出剑刃,朝场上某个人劈砍而去,也不可能真正见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王子殿下质问着自己。
他走到了舞台中央,面上极为痛苦地彷徨着,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从他背后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人面容朦胧,看上去颇为熟悉,和他父亲有着相似的面孔,就像死而复生的亡灵。只是瞥到一眼,就让冬青心神俱震,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向着对方走去。
年轻的王子是如此天真,以至于被幽灵蛊惑,相信了父亲是被叔叔害死,王位也是被他用阴谋夺走,还让母亲狠心抛下了他们两人。
他下定决心,要让幕后黑手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听得旁白话音一转,寥寥数语,就将故事的女主角引了出来。
和王子有着婚约的贵族小姐由紫罗兰饰演,她的脸庞美丽无暇,腰身盈盈一握,看上去就如神女,却沦为了复仇计划的牺牲品,被王子无情抛弃。
随着美人垂泪,画面来到了第二幕。
女主人公无法接受命运,在台边幽幽徘徊几次,最终选择了悬梁自缢,那具温热的尸体被起重装置吊在了半空,在王子面前微微晃动。
冬青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踉跄几步,冲上前一剑斩断吊索,将死去的爱人抱在怀中,痛苦地垂下了头。泪水从那张脸上簌簌滚下,一滴又一滴,溅落在地,然而他眼中却没有丝毫动容,就如鳄鱼哭泣。
片刻后,冬青重新站了起来。
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他复仇的决心,那把剑被他紧握在手中,攥得指尖发白,剑柄下隐隐溢出鲜血。为抗衡不公的命运,为粉碎一切阴谋,王子毅然接受了敌人的挑战。
这分明是一场激烈的决斗,两个人却打得优美而华丽,游刃有余,不像厮杀,反倒像是在翩翩起舞。
“这有什么意思!区区假把式而已,骗谁玩呢……”
“孬货!怎么不砍下他的人头?”
观众席顿时喧哗了起来,海盗们看得嘘声一片,刚要投诉,却被场上人吸引了注意。
刀光剑影中,碰撞声不断响起,冬青的面具被挑飞,露出一张被怒火浸透的脸,异常惨白,同时也格外地冷峻,那种气质就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仰天惨啸一声,反手捅出淬毒的剑刃,刺伤了对面的敌人,自己也重伤倒地。
——故事终于迎来了高潮。
那张沾满汗水的脸上有释然、不甘,燃烧不尽的愤怒,却唯独没有一分后悔。王子殿下神圣而恶毒,他如此美丽,以至于每个人都目不转睛,迫切地品尝着他的死亡。
随着舞台闭幕,全场暗了下去,倏然亮起一束灯光,照着场上独白的幽灵。
“先生们!女士们,傲慢至极的阁下们——”
低沉的声音响起,第四面墙轰然倒塌,充满杀意的质问指向了座席上的观众。重新戴上面具的冬青,或者说路远寒,在舞台最前方停下脚步,朝着灯光下一张又一张惊疑不定的尊贵脸庞开口问道:
“我因何归来?”
“我因何愤怒?”
“我应该向何人复仇,才能平息一腔熊熊怒火?”
作为王子殿下,路远寒嘴角还挂着鲜血,银色面具下似乎露出了狰狞的微笑。他的视线极具侵略性,穿过无数观众,望向了正漫不经心倚靠在座位上的人。
大主管皱起了眉。
倏然雷声响起,一道闪电打在顶上,火花迸溅,整座剧院开始晃动。大主管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然抬头,那座玻璃吊灯砸了下来,携着千钧之力,将他周身禁制层层粉碎。
惨叫声此起彼伏,客人四散而逃,座位倾倒了无数排,一寸一寸真正被血浸透了绒布,无数具尸体被压死在灯下,还在颤动的血肉被烈火烧出一片耀眼的红与黑。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想到。
场下的演员怔住了,剧场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开始寻找罪魁祸首,他却像幽灵似的消失了,出现在剧院每一个角落。路远寒在高处穿行,从吊杆上飞掠而过,委身藏进了幕布的阴影下。
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一个演员对舞台构造熟悉到这种程度,竟敢用神赐号旗下的天堂剧院,布置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给我下来!”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仰起头来,脖颈上绷起了愤怒的血管。
回应他的却不是路远寒,视野中一个黑点被无限放大,栅顶的沙袋砸下,被他反应迅速地避开,燕尾服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身体却僵住了。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这才低下头,望向腰侧血流如注的伤口。
紫罗兰站在那里,用一块玻璃碎片捅进了男人腹部,她白皙的手指被锋利的边角割得鲜红,却像毫无痛觉似地紧攥着利刃,一动不动,面上还带有诡异的微笑。
反抗的不只是她,还有幽梦会所的其他人。
一张又一张脸上容貌各不相同,此刻却神情相似,带着一种毫无悔意的果决,仿佛都成了剧幕中复仇的幽灵。
真正的表演,到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在路远寒的操控之下,礼物们揭竿而起,天堂剧院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戏里戏外的界限模糊不清。台上已经谢幕,但那种渴求杀戮、让人喘不过气的恐怖仍在弥漫,阴恻恻地缠上了剧场里每一个自恃高贵的上城人。
燕尾服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些胆大包天的奴隶:“你…你们……”
他的遗言还没说完,紫罗兰就收紧手臂,拧动插在腹中的碎玻璃,让他彻底断了气。
以往百依百顺的下等人、上城能随意处置的货物,此刻却成了一个又一个冷血无情的恶魔,拿起路远寒为他们磨好的刀,机械化地执行着任务,手起刀落,将场下逃窜的工作人员屠戮殆尽。
——重头戏还在后面。
路远寒知道,大主管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就绝不会随便被一盏吊灯砸死。
他整个人压下去,将身体紧紧贴伏在狭窄的索道上,耐心等着猎物冒头。很快,大主管就从一地废墟中站了起来,他身上没有重伤,剪裁精美的衣服却被烧毁了大半,让那张脸上露出了阴鸷震怒的神情。
大主管手上的机械表掉到了不知何处,他拳头紧握,额上勃然跳起了一根又一根青筋,就连调整呼吸也压不下内心的怒火,发誓要让幕后那人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