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桑栩的话,李松萝好像受到什么震动一般,脸色一变。
桑栩眉头一皱,即将拿出手枪。
谁知下一刻,李松萝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桑栩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
“桑组长,你是好人,求你再帮我一回。”李松萝说。
“怎么帮?”
“请你把我引荐给噩梦公司的老板。”
桑栩:“?”
“老板能帮助你成为大朝奉,能助你弹压五姓,可见老板的确神通广大。刚刚你和爷爷本在缠斗,爷爷突然消失,想必也是老板帮你带走了他吧。”李松萝咬牙道,“我的门道刚刚过河,在异乡人里算是不错,但在老板面前定然不值一提。现在的我很弱小,我只想老板给我一个机会。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当公司的清洁工,我也愿意。”
即便成为李家的功臣,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依旧要听大伯的驱使。周瑕失踪,李思旧死了,保不齐有下一个老怪物出现。到时候大伯又会想要拿她献媚,李家的女孩儿生而不由己,她逃不了成为礼物的命运。
除非,她挣出一条新路。
夜色很静,山风吹了眼睛,李松萝低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砸进泥土。
李松萝一字一句道:“拜托了,我可以24小时在岗,全年无休,随叫随到,不交保险!请给我一个机会!”
桑栩沉默不语,心里飞快思量着利弊。他和李松萝认识不久,着实无法交托信任。他是桑家人的秘密被她知道,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杀她灭口。但今天要是真和已经过河的李松萝一战,谁胜谁负犹未可知,风险太大了。
不如给她签合同。这样一来,她就会被合同约束,即使背叛桑栩,桑栩也会收到感应。那么桑栩今天就能暂时撤退养伤,在李松萝泄露他的身份以前杀她灭口。
但他不能太快答应,便随便问了句:“你有什么价值?”
价值?李松萝的脑子也在飞快地思考。
余光瞥见地上的李思旧人皮,她目光一凛,道:“我有价值!我可以扮成我爷爷。”
桑栩问:“什么意思?”
“我们李家的神通核心有二,造畜为人,造人为畜。这二者都需要剥皮,要么把畜生的皮剥下来,披在人身上,要么把人的皮剥下来,披在畜生身上,剥皮就是李家人的拿手绝活。”李松萝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披上我爷爷的皮,成为新的李思旧。”
桑栩没说话。
说实话,他动心了。
如果李松萝成为李思旧,他就有了掌控李家的切口。诚然,李松萝的修为远逊于李思旧,暴露的风险相当大。但今天这一战之后,她可以假称受伤闭关,减少和李家人的接触。她了解李思旧,也了解李家人,她扮成李思旧,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怀疑。
“不后悔么?”桑栩轻声问。
披上李思旧的皮,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吧。
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头,她真的愿意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李松萝道,“他们剥女儿的皮,剥姊妹的皮,都不后悔。我剥我自己的皮,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桑栩返身从摩托车上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份雇佣合同,递给李松萝。
李松萝看了看合同,上面的甲方写的是“噩梦公司”。
她甚至不看里面的条款,直接咬破手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李松萝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种来自于公司条款的束缚力。
桑栩道:“其实我兼任公司的HR,负责为老板招兵买马。我看好你,以后你就是公司的人了。”
李松萝问道:“当老板的员工,我需要出卖什么吗?”
桑栩:“……”
正常不是应该问薪资吗?
李家到底是什么虎狼之穴啊……
桑栩淡淡道:“老板心怀大义,不需要你出卖什么,只需要你每月供奉十颗补天丹。”
“十颗补天丹?这么便宜?”李松萝有些惊讶。
桑栩:“……”
说少了。
早知道说一百颗。
“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桑栩收好合同。
李松萝点点头,“我会在这里完成换皮,然而打伤自己,假装被你击伤,等李家来找我。”
“祝你好运。”桑栩颔首。
看他背上背包,骑上摩托绝尘而去,李松萝弯下腰,捡起地上皱皱巴巴的人皮。
换皮,说简单,又不简单。她必须先剥下自己的皮,才能穿上别人的皮。虽然已经过河,但她从未剥过别人的皮。没想到,第一次剥人皮,剥的就是她自己的皮。
她自嘲地笑了笑,脱下外套、衬衫、裤子,赤裸全身,走入粼粼月光。
引擎轰鸣,夜风刀刃一样刮着头盔。桑栩额头冷汗滋滋往外冒,刚刚李松萝没发现,他的西装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他伤得非常重,幸好是西装是黑色的,在晚上看不出来。能若无其事和李松萝聊那么半天,已经是桑栩咬牙硬撑的极限。
坚持住,等会儿李家人必定会回返,寻找李思旧,他必须出了这座山再晕。桑栩死死握着车把手,眼前猛地一黑,车轮打滑,侧飞出去,他滚落在地,一头撞在山壁上。
头盔凹陷了一个浅洞,他眼冒金星,无力再起身。
太累了,桑栩想,好想就这么睡下去。
不行……不能睡……
他咬紧牙关,竭力想要支起身。身体就像强行拼起来的木架子,每动一下,关节吱嘎吱嘎作响。实在是动不了了,他躺在地上,眼皮上挂了千斤坠一般,缓缓下沉。
在晕过去之前最后一刻,他看见一双脚停在了他眼前。
“他怎么样?”
“受伤,太重,要大补。”
迷蒙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他旁边走动,还有人撬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塞补天丹。桑栩不张口,那人动作粗暴往他嘴里硬塞,桑栩呛得直咳嗽。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蒙着头纱的黑衣女人。纱幕之下,隐隐看得见她脸上的黄纸符咒。
是无常仙救了他,他松了口气。
所以沈知离最后还是把信送到了么?
“这里是哪儿?”他轻声问。
“东安公寓。”另一个女声遥遥回答他,“五姓在调查你的行踪,宁州附近只有我这里最安全。”
他望过去,地下第十八层,胙肉充斥周围,缓缓鼓动,虬结的筋络和血管如同藤蔓,吊在天花板上。肉墙之上,是孙婉清巨大而可怖的脸庞。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多谢你们帮助,请问我怎么报答?”
“不用,”孙婉清说,“周瑕给了我们报酬。”
周瑕?桑栩一愣。
她朝底下看去,肉墙里掉出来一个七彩戗金的大盒子,正是周瑕每天擦拭三遍的宝贝骨灰盒。这样的骨灰盒他有三个,他把没装跳舞松鼠的给了她们。
“你男朋友很没礼貌,”孙婉清抱怨,“他给我们骨灰盒当报酬,是在咒我们死吗?好吧,虽然我们本来就死了。而且给我这个,我能拿来干嘛呢?”
桑栩看向无常仙,“是周瑕找的您?”
“嗯,”无常仙慢吞吞说道,“他去,仙台殿,之前,找我,看顾你。”
沈知离去别墅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动身来宁州了。只不过路途遥远,不像东安公寓这么近,桑栩和李思旧交战结束,她才堪堪赶到。
桑栩眼睫低垂,望着自己掌心的血渍。周瑕帮他准备了后路,他本应感激,但心里却没什么高兴的情绪。他是个刻薄自私的人,已经弃他而去,在他这儿便断了缘分,留下看顾的人也不能亡羊补牢。
交代无常仙和孙婉清来帮他干什么?倒不如彻底放弃他的好,既然已经走了,他是死是活,都和周瑕没有关系。他杀了纪承恩,杀了李思旧,坐稳了大朝奉的位子,还不花钱雇佣了一个新员工。没有周瑕在,他最多就是在荒山野地里躺一晚上,疼几天。没关系,他能忍,他最擅长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