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栩四处寻找着出路,到处都是黄雾,转了半天发现又回到了原处。唢呐声越来越近,一顶红轿破出雾气,经过桑栩面前。人们戴着红幞头,穿着红衣,绑着红腰带,敲着锣,打着鼓,吹着昂扬的唢呐,扛着轿子,一步步朝山坡上方走去。
桑栩看他们一个个经过自己面前,对自己视若无睹。他试图拦下一个轿夫询问,轿夫看也不看他,与他擦肩而过。
要是跟着他们,能找到出路么?
纠结了一下,桑栩提步跟在队尾,跋涉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牌坊下面。抬头看了看,桑栩看见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赵氏祖祠。
牌坊后面摆了几十桌流水席,席面全部盖着红布,桌桌坐满了人,下人穿梭其间,为客人上酒布菜。正前方坐落一个大祠堂,檐牙高翘,彩绘镶金,与赵氏阴宅地面上的部分十分相似,区别只在于赵氏阴宅年代久远,而眼前的祠堂崭新恢弘。
西边搭了个戏台子,伶人在上面一刻不停地吹拉弹唱。没人注意桑栩,桑栩站在人流之中,仿佛是个透明人,没有下人过来询问,也没有人招呼他。
看着眼前这景象,桑栩怀疑自己多半是进入了什么奇诡的幻觉。这里是赵氏祖祠,赵清允会不会在这儿?如果找到赵清允,他能回去么?
眼看所有人都坐入了席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牌坊底下。忽然有个下人看过来,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站在那里?”
又有个下人回过头来,问:“你是谁?”
好几个下人齐刷刷地回头,异口同声地问:“你是谁?”
他们的目光有些诡异,桑栩皱了皱眉,心里警钟大响。随着这几个下人的询问,越来越多人看过来,桑栩额头冒出冷汗,意识到自己必须快点寻个座位坐下来。他立刻转身,坐进了角落。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国字脸——桑万年。
脑袋里不自觉浮现鬼门关望乡台那个诡异的桑万年,他吓了一大跳,立时就要起身,身旁一个黑衣佩刀的女人突然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观礼。”
这声音好熟悉,桑栩蓦然一震。
是桑千意。
他扭过头,对上了女人沉静的眼眸。她脸色雪白,一身银绣黑衣,低调而淡漠。她身边还坐了个女人,一袭玉色罗裙,腰间别了个大红傩面,正是周小姐,周镜君。
周镜君问:“年轻人,这里不是你的时空,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随着桑栩坐下,那几个下人恢复了正常,继续在席间上菜、添酒。
周镜君瞥了他们一眼,道:“我们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别被祂发现了。”
桑栩望着他们,神色有几分复杂,他竟和桑千意、桑万年、周镜君同桌饮酒,他很难相信这是现实,八成又是幻觉。只不过,修罗道的幻觉没那么简单,如果他们是比照赵清允记忆中真实的桑周先祖制造出的NPC,那么他们的题库会不会涵盖桑千意他们的知识?
桑栩沉吟了一瞬,问道:“几位前辈好,我叫桑栩,是几千年后的异乡人。我被赵清允前辈数千年前后的尸体吸进来了。请教各位,有办法把我送回去么?我有急事,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周镜君道:“你不用紧张,如果你成功回去,那个时空经过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
“谁把你弄过来的你找谁。”桑万年朝前面努努嘴,“不是老赵弄你过来的吗?等他成完亲,你去找他。”
祠堂里走出了一个红衣男人,桑栩遥遥望去,认出那是赵清允。他眉目如画,玉面带笑,和那张六姓合影老照片里的一模一样。他走到轿子面前,伸手探进帘子,从里面接出了一个腰肢纤细的新娘。
新娘披着红盖头,看不清楚模样。只见新娘跨过火盆,跨过马鞍,被赵清允牵着,一步步走进了祠堂。
“真行啊,”桑万年嘟囔,“本来就长得帅,修了修罗道以后更帅了,还娶了个大美女。”
“新娘是谁?”周镜君问。
桑万年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好像叫白什么……”
“白惜?”桑栩问。
桑万年忙道:“对对对,白惜。”
原来白惜是赵清允的妻子,照这么说,白惜是赵氏的祖奶奶?
那边在拜天地,桑栩趁此机会,连忙问:“几位前辈,你们知道怎么解决污染么?”
“杀了呗。”桑万年说。
“……有不杀的办法么?”
周镜君和蔼地问:“小孩,你有没有想过神通的本质?”
“来自于神的力量。”桑栩轻声说。
“很聪明,”周镜君道,“那么你应该也意识到了,神通并非学得越多越好,位阶也并非越高越好。在门道里,你走得越远,就越靠近神,越远离人。但是我们身为异乡人,不可能不学神通,不可能不走得更远。”
没错,桑栩想起赵氏先人,他们变成藤蔓,变成飞蛾,却终究不再是人了。
他们彷徨在赵氏阴宅里,还有自己的意识么?
终于,周镜君说了结论:“污染不可避免,唯一与之抗衡的办法,就是保持人性。”
桑栩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你们都被污染了?”
周镜君轻轻点了点头。
桑栩心中巨震,有种无言的悲哀涌上心头。难道污染是异乡人的宿命,根本无法摆脱?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我有个朋友也被污染了,我觉得他似乎没法控制他自己。怎么才能控制自己,保持人性?”
“那个朋友就是你吧?”周镜君伸手过来,给他把了把脉,道,“我看你控制得不错,只是心跳略慢于常人而已。你的人性很充盈,不要太焦虑。你已经找到了控制自己的办法,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已。”
桑栩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最近一段时间,他好像的确没有再复发过。
怎么回事?他的生活作息和以前差不多,并没有什么改变……等等,是有的,周瑕回来了。
周瑕回来的第二天开始,他就不再到处爬行,也不再莫名其妙地诡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说着说着,桑栩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抬起头一看,全场所有人竟都盯着他。他们全部没有面庞,齐刷刷地望过来,桑栩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目光。
桑万年嘶了一声,“坏了,刚你光顾着聊天,忘记吃菜吃酒了。”
现在怎么办?桑栩被大家这么盯着,冷汗下来了,他现在吃菜还来得及么?
众人的面庞在变化,变成旋涡一样的形状。席面之中,只有与桑栩同坐的桑氏兄妹和周氏先祖没有发生改变。
突然,桑栩感觉到身后多了个影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压在肩头。所有人的目光从桑栩身上挪开,转到了身后人的身上。
这种感觉……好熟悉。
下一刻,他听见一个阴沉的嗓音,“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是周瑕。
桑栩身上的鸡皮疙瘩慢慢褪下去,心里安稳了不少。
周瑕也进来了么?
桑千意微微拧眉,“荒儿。”
“抱歉,师父,我来晚了。”身后人说,“您征战西北,身体可还好?”
桑栩心中一惊。
后面的是周瑕,却不是三千年后的周瑕,而是皇帝瑕。
刚刚落回腔子里的心又悬了起来。完了,桑栩记得,他上次狠狠骂了他一顿来着。眼下这个时间点,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幻觉里的NPC会像本人一样暴躁吗?
桑千意低声道:“站起来,跟荒儿走。”
桑栩慢吞吞站起来,转过身,正对上身后人的目光。这幻觉实在太真实了,男人身着一袭暗红地织金纹的窄袖袍,墨黑的眉尾锋利如刀刃,带着说不出的孤冷肃杀的意味。尤其那一双眼眸,看起来深邃而危险,正眼也不眨地盯着桑栩。这阴森的压迫感有如实质,桑栩有跪下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