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镜君道:“老赵,冷静一点。我们这有个小朋友需要你帮忙,你现在方便么?”
赵清允泪痕未干,气道:“你觉得呢?”
周镜君情商太低,桑万年及时救场,道:“让老赵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几个去张罗一下丧事。镜君,快,走走走。”
赵清允闭了闭眼,道:“让那个小朋友留下吧。”
周镜君拍了拍桑栩的肩膀,转身走了。桑栩看着周瑕,周瑕在假山壁上靠着,压根没有走的打算,但桑千意经过他的时候把他给拽走了。
“找我什么事?”赵清允抬头看他。
桑栩端正地向他行礼,“前辈好,我叫桑栩,是三千年后的异乡人。我被投放到赵氏阴宅,就是三千年后的此地,在寻找界碑回家的路上,我被您的尸体吸进了这里。请问您有办法送我回到我的时空么?”
赵清允的回答直截了当,“没有。”
桑栩沉默了。
“不是我不帮忙,是我真的没办法。”赵清允举袖拭了拭泪痕,放缓声音道,“如你所说,你见到的是我的尸体。虽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但我死的时候位阶必定远远高于我现在。我现在仅是登阶的修为,根本做不到移天换地,跨越时间。
“不过,如果你不害怕这里,可以留在我家里等待。等我修炼到那个程度,再把你送回去。”
这得等多久?桑栩抿了抿唇,道:“只有望乡位阶的人才能送我回去么?”
“望乡以上也行。”赵清允说,“千意半步望乡,你也可以去等她。宫里面的姒后是望乡之人,不过我不觉得她会帮你。如果你跟千意走,要去西北战场,可能有生命危险。如果你留下来,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我家很多异常。”
“异常?”
赵清允低头看了看尸体,苦笑道:“神所注目之地,是污染最严重的地方。这整座宅子都在祂的阴影之下,时有异常出现。我本以为只要纵声乐以拜神就行了,没想到还要献身体以娱神。只有这样,污染才会止步于赵氏宅内。或许哪一天,我自己也会被吞没骨血,不复为人。”
“为什么……”
“不理解是不是?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我也不理解。”赵清允喃喃道,“千意是为了以前的姒后,镜君是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万年老弟那个怂货,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和千意他们不一样,千意以前就是自己创业的,白手起家,卷生卷死。我爸妈给我买了房,买了车,我靠存款的利息过日子,从来没上过一天班。我就是条咸鱼,入梦之后秦思思和李老板带我,我划水混到过河。
“但他们真的太拼了,看他们这么拼,我忍不住跟着拼一把,答应陛下接管了修罗道。我曾经以为我能把事办好,现在看来,完全是一败涂地。阿惜劝过我,让我跟她去游山玩水,是我没听。她死的时候,会不会怪我?”
桑栩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他知道,赵清允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听他倾诉而已。
夜色凄清,月光好似冰水,镇得整个宅院清清凉凉。
赵清允问:“还有问题吗?如果你要留下来,我让下人给你收拾院子。”
桑栩再次行礼,“多谢,我再考虑一下。”
他转身要走,赵清允目光忽然落在他的口袋处,道:“你口袋里是不是装了什么?抱歉,在门道里走得越远,越有一种因缘感应,能感知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我感觉,你口袋里好像放了个什么,是和我有关的。”
桑栩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管口红。
是赵氏阴宅的幻觉中,白惜给他的。
赵清允看见这管口红,目光霎时间顿住了。他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接过口红,“这是我以前送给阿惜的。”
他把口红拧开,桑栩注意到,膏体上那行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了:
“清允,我爱你,我没怪过你。”
霎时间,赵清允泪如雨落。
“这是白惜给我的,”桑栩蹙起眉,“不过那个白惜是我在赵氏阴宅里的幻觉。”
“我知道,”赵清允合上口红,和声道,“这是修罗道巅峰的神通,真假同一,虚实相生。这说明在将来,我能够通过幻觉把阿惜修出来。我不能停,我要继续修炼,我们终有再见之期!等等,或许她现在已经来了。”
赵清允背过身,拉开自己黑瀑般的长发。
在他的后脑勺上,桑栩看见了白惜。
白惜问:“该走了,大朝奉。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桑栩回头看了看夜色,曲折的回廊空无一人,周瑕屋子的方向亮着煌煌灯火。
应该去跟皇帝瑕告个别的,但桑栩不知道告别的时候应该说什么话。白惜在催促他,桑栩只能叹了口气,道:“走吧。”
厢房里,周瑕对桑千意道:“那个叫桑栩的,孤要带他回宫,封他做良人。”
桑千意蹙眉,“为何?”
“他爱慕孤,”周瑕轻咳了一声,道,“孤自然要给他一个名分。”
“你确定?”桑千意说。
周瑕抬了抬下巴颏,嘴角微弯,“当然,孤英明神武,他对孤一见倾心,倒也正常。”
桑千意略顿了一下,说:“他肩负使命,不得不走。”
“使命?”
“他眉心有封天箓。”
周瑕早已习惯了自己师父说话讲半截留一截,桑千意的意思是,桑栩是大朝奉。
大朝奉目前只是他们的设想,尚未真的付诸于行,毕竟六道诸国他们只灭了其三,还剩占据人间道、地狱道和天道的诸侯未曾屠灭。桑栩带着封天箓出现,说明他们终将斩杀诸侯,另立六姓。
想不到三千年后的大朝奉如此年轻,周瑕拧起眉心。
“他竟然是大朝奉?”
桑千意闭目片刻,似乎在感受什么,尔后说道:“荒儿,他的气息已经从这座宅邸消失了。”
“什么?”
周瑕蹭地闪了出去,回到雪洞前面。只剩下赵清允抱着白惜的尸体,在那儿又哭又笑。
赵清允看他来了,擦了擦眼泪,说:“那个小朋友要你看看你的香囊。”
周瑕压着眉宇,眸中满是怒火。按捺着取出香囊,打开一看,里面的补天丹不见了,剩了一堆伪造重量的小石子儿和一张字条。打开字条一看,上面是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一,不要乱吃乱喝别人家的东西,很危险。
第二,睡觉前泡脚有益于睡眠。
第三,你是同性恋(划掉)断袖,不要娶施姑娘,做个好人。
第四,说喜欢你是骗你的。
未来见,猪猪瑕。
——桑栩”
周瑕深吸一口气,忍着怒火问:“猪猪瑕是什么?”
“猪猪侠?”赵清允想了想,说,“好像是一只穿着红衣服的猪。”
他的面前,怒火中烧的帝王正好穿着一袭暗红色衣袍。
“千意,他的到来已经证明我们的计划可行。”周镜君斟了杯酒,问,“怎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你错了,”桑千意淡声道,“他仅仅过河便是桑家大朝奉,说明在他的时间,大朝奉已无更高位阶的人选。高位阶者死到这种地步,秩序已经丧乱,乾坤终将崩碎,老赵的牺牲,我们的努力很可能没有结果。”
周镜君脸色惨白,“所以那个躺在棺材里的老赵把他送过来,是要告诉我们,我们输了?”
“或许吧。”桑千意站起身,推门而出。
“你要去哪儿?”
“回西北。”
“如果一切没有意义,你去了只是白费时间。”周镜君攥紧酒杯,杯子裂了,裂口扎破她的掌心,鲜血一滴滴流下来。
桑千意站在门外挑起灯,朦朦的灯光照亮方寸之地。下雪了,簌簌风雪落在她孤冷的眉宇,染白她的发丝。漆黑的夜色紧逼,她一人一灯,恍若一颗茕茕的星子,拼命用一身孤光推开沉重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