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生人桩。”沈知棠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以前的人建桥,怕桥塌,把人活埋在桥墩里,以求桥稳固不倒。周先生的意思是,这梯子底下有活人撑着。”
桑栩挖了挖脚底的雪,果然挖到一个漆黑的头顶。
“虽然打了生人桩,但是走四个人风险很大,彼此之间拉开距离,不要靠太近。梯子上风大,小沈吸口氧,走中间,让你的猫牵着你。闻渊先走,我殿后。”周瑕道。
金属梯两边无遮无拦,被风吹得阵阵发颤,所幸两边各有一道安全绳,走上去之前把安全锁扣在绳子上,可以防止坠落。
闻渊走上金属梯,沈知棠拿出氧气瓶猛吸了一口,跟在他后面,黑妞走在绳索上,然后是桑栩。人走在颤抖的梯子上头,跟着簌簌颤抖。沈知棠没走到一半就用爬的了,一边爬一边给自己加油,并且催眠自己不要看下面。
桑栩走得也十分艰难,一看脚下就眼晕。
黑妞突然望着梯子后面耸起了背,桑栩回头看,风雪太大,一片白茫茫。
沈知棠喊道:“建国哥,黑妞说后面有东西!”
桑栩不住回头,什么也看不见,别说东西,他连周瑕都看不见,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登上梯子。
“什么东西?”桑栩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吹把火!”
桑栩吹出火焰,火光照亮风雪。他看见,一队衣衫褴褛的影子正在登上金属梯。那些影子长手长脚,十分高大,起码有两米多高,看起来十分畸形。桑栩瞬间想起在大坑山愍帝墓里看见的那些将军俑。
梯子尽头,有一道手电筒的光闪闪烁烁。
打的是摩斯密码,明显是周瑕。
他说:“避。”
避!?他和沈知棠都在梯子上,往哪避,跳下去么?
桑栩想了想,说:“解开安全锁。”
沈知棠不可置信,“什么?”
“学我。”
桑栩打开左右两边的安全锁,顿时失去了安全保险,没有任何凭依地站在金属梯上。寒风吹来,他咬着牙,趴在梯子上,尔后往梯子另一面爬,最后背朝深渊,整个人犹如蝙蝠似的挂在梯子上。
沈知棠一看他,心都凉了。
长手长脚的影子穿越风雪,越来越近。
周瑕的灯越打越急,变成了:“避避避避避避避!”
桑栩催促沈知棠,“快点。”
沈知棠快哭了,颤抖着手解开安全锁,学着桑栩爬向梯子背面。桑栩看她也抱着梯子,挂在了梯子下面,才松口气。影子们过来了,走在他们上方,桑栩看得见它们破烂的衣角。
这些是古朝圣者的亡魂么?难道它们一直在这里徘徊?
影子们陆陆续续走过,桑栩的核心力量强,尚且撑得住。前方猛地一抖,黑妞顺着梯子爬过来挠他的头。这小鬼怎么突然发癫了?桑栩被挠了好几下,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往前看。沈知棠不知何时松开了两脚,仅有两只手抓着梯子。她脸色煞白,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
风雪越来越大,她的右手没抓住,滑了下去,只剩下左手抓在梯子上。
天道以养小鬼为重,本身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其实沈知棠体力进步已经很大了,实在是挂在寒风里又缺氧难度过高。桑栩知道,她撑不住了。
沈知棠朝他做口型,“对不起,我不行了。”
下一秒,她左手滑落。
桑栩立刻松开两脚,往她的方向荡。她抱住桑栩的左脚,悬在了半空中。桑栩挂在梯子上,也几乎撑不住了。上方的影子仍在通行,队伍绵延不绝,让人绝望。
极寒的天气,桑栩竟满头大汗。沈知棠虽然瘦,却也有九十多斤,桑栩在这种情况下负担她非常难。不多时,桑栩右手滑落,只剩单手挂在梯子上。黑妞扒着梯子,用尾巴绕住他手腕,整只猫被拉成长条状。
然而沈知棠也在往下滑,她快抓不住了。
茫茫风雪中,忽有一道手电筒光逼近。是周瑕,这家伙咬着手电,倒爬在梯子上,缓缓向他们靠近。他爬到桑栩面前,倒吊下去,抓住沈知棠,示意沈知棠踩着他往上爬。沈知棠踩着他的手,抱住他的腰,一点点向上攀爬,重新挂在梯子上。
桑栩减了负,终于松了口气。
周瑕又帮着他挂上梯子,三个人安静地等待古朝圣者通过。挂了起码半个小时,桑栩觉得自己如同风干的香肠一般,浑身僵硬,双手双脚都几乎失去知觉。上面的队伍渐渐走远,周瑕把他们两个拉上梯子,他们到了对岸,双双躺下起不来了。
闻渊从岩壁下面爬上来,刚刚影子通过的时候,他一直躲在岩壁下面。
沈知棠一边吸氧,一边说:“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办健身卡。”
周瑕说:“你不如把办健身卡的钱给我。你帮我扫荡我的购物车,我一会儿摸到秦家人队伍后面,想办法帮你搞个登阶的心脏。”
沈知棠说:“成交,我让我哥清空你的购物车。”
四人继续上山,走在山脊上,两边都是高远的天空。群山伏卧在他们脚下,仿佛卑微屈膝的臣子。这一点点向上的山脊,如同登上天极的台阶。桑栩回头看周瑕,周瑕望着连绵群山,神色静穆。又一次,他变得很远很远。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朝圣路的尽头。
眼前是广阔的冰湖,约莫两个足球场大小。一副巨大的石棺被冻在冰湖下,他们趴在冰层上看石棺,只能看到一个角。角上雕刻着各色各样的傩神,个个都巨大无比,高若城墙。有的手持枪戟,互相争斗;有的趴在山上,俯望下面跪拜的百姓;还有的坐在城池之中,抓着活人丢进嘴里。
“这里画的都是最古老的傩。”沈知棠拍着照片,说,“全都非常凶恶,以人为食。我老师说,在息荒攻占六道,分封六姓之前,长梦是邪祟的世界,人是神的附庸。各国统治者把百姓献给非人的东西,以换取权力地位。而且很多统治者因为离神太近,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异化,甚至包括息氏皇族。”
桑栩静静听着,抬头看了看周瑕。周瑕面无表情,仿佛听的不是关于他自己的事。
“不过,我觉得,息荒分封六姓之后,情况并没有得到本质性的改变。”沈知棠又道。
“什么意思?”桑栩问。
沈知棠想了想,说:“我哥跟我说了你们在赵家阴宅发生的事。如果我记得没错,赵家阴宅的壁画里记载,赵氏先祖献身于神,取得了阿修罗道的安宁。这说明分封六姓前,献祭的是百姓。分封六姓后,献祭的是六姓自己。不管献祭的是谁,本质上仍是献祭。五姓逃离长梦,掌家人想尽办法晋升位阶,八成就是想要逃离这种宿命吧。”
周瑕看了看表,说:“再给你们一分钟聊天,一分钟后我们进棺。重姒的队伍就在我们附近,她的感官非常敏锐,我现在能保证我们不被发现,但前提是进棺后必须保持安静,距离我不能超过五米。”
桑栩心情沉重,问:“三千年了,就没探索出献祭以外的办法么?”
这问题刚问完,桑栩就沉默了。
要是有办法,五姓也不用逃了。
“我老师说,当年桑千意一直在寻找遏制神明的办法。”沈知棠耸耸肩,“不知道她成功没有。”
桑栩又道:“方便问下你老师是谁么?”
“老师是学者派的创始人,从不透露真名,”沈知棠说,“我只知道她姓周。”
桑栩点点头,“明白了。”
天聊完了,四人在附近找了一会儿,发现冰湖西面有道裂缝,刚好供人通过。桑栩查看冰层,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这道裂缝肯定是重姒队伍凿出来的。
看来,他们已经进入石棺了。
桑栩低声问:“进吗?”
“进。”周瑕率先跳了下去。
底下亮起手电光,桑栩放下绳索,滑行而下,紧接着是沈知棠,最后是闻渊。
下到下方,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静寂的黑暗犹如流水,严丝合缝地把所有人包裹住。四人排成圆形,缓缓深处移动。没敢开手电,这里这么黑,开手电老远就能看见,如果重姒的队伍在附近,立刻就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