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栩默默地想,在他眼里周瑕不是三岁小儿,是小学生。
“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怎么样孤都不会信。”周瑕一字一句道,“离开孤的床榻!”
桑栩想了想,说:“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了。”
“哦?”周瑕眯起眼。
“桑千意有教过你现代的度量单位吗?比如厘米。”
周瑕没什么耐心地嗯了一声。
“你的长度是二十厘米。”
“什么?”周瑕拧起眉,没听明白桑栩的话。
两个人在灯火中四目相对,望着桑栩沉静的殷红眼眸,周瑕慢慢懂了。一刹那间,周瑕气血上涌,脸庞变得通红,好似烤熟的红薯一般。桑栩说这个,是为了向他证明他们有多么亲密。毕竟如果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他又如何得知他的长度?
外头站岗的士兵正困得直打瞌睡,听见帐篷里叮叮哐哐一阵响。
尔后忽然爆发皇帝的怒吼:“放肆!”
桑栩像一尊大佛,稳稳睡在周瑕的龙榻上,周瑕喊来了十几个士兵过来拔他,他如同山岳一般纹丝不动。
士兵们跪在地上向周瑕请罪,不时撩起眼皮偷看那个为了爬上龙榻不择手段、胆大包天的男人。周瑕气得脑袋突突疼,挥挥手道:“罢了,孤准许他留在这儿,你们下去吧。”
士兵们忙不迭地退下,帐篷里恢复寂静。周瑕抱着双臂,歪头看着榻上的桑栩,桑栩也默默看着他。
周瑕打出一道闪电,原以为桑栩会躲,以他现在的位阶,要躲这道闪电轻而易举。谁知桑栩一动不动,任闪电缠上他的手腕,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你!”周瑕蹙起眉。
“我不会走的。”桑栩轻轻说。
他的双眸恍如深海,静谧安然,却又充满无言的情绪,让人看不懂。周瑕气得要命,想弄死他,电光闪在指尖,迟迟下不去手。是因为桑栩的眼睛,周瑕想,这双眼睛太惑人了。桑栩深深望着他的时候,他忍不住以为他真的很爱他。
“你给孤等着。”
周瑕抱起枕头,又拿了床被子,到地毯上睡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方响起轻轻的哼歌声。周瑕想真难听,闭上眼,思绪慢慢飘远,蝴蝶似的扑着翅子飞向帐篷外,飞向草原的夜空。不知不觉,他竟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他一扭身,发现桑栩蜷着身体,缩在他旁边,像只小动物。
周瑕皱着眉戳了戳他,这家伙丝毫不设防,周瑕把手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动弹。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腕上,上面是之前周瑕电他的伤痕。已经不流血了,可伤口依旧很狰狞,桑栩对自己马马虎虎的,也不包扎一下。
周瑕手欠地摸了摸他伤口,桑栩痛醒了。
“要哼歌么?”桑栩以为他又睡不着。
“闭嘴。”周瑕起身搜了搜自己的衣裳,从香囊里拿出一枚补天丹,塞进桑栩嘴里。桑栩默不吭声地嚼了补天丹,周瑕没好气地问:“为何又来见孤?”
“三千年后,你被重姒吃了。”桑栩说,“我要救你。”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死讯,周瑕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半晌之后,他嘁了一声,“这么看来,孤这是喜丧。”
桑栩:“……”
“三千年够本了,有什么好救的?”周瑕满不在意地躺下,说,“行了,回去吧你。即便你位阶高,观落阴的消耗也很大。你在这个时间待久了,迟早会引来神明的注目,就像上次一样。孤忙得很,明天还要和天道王侯扯皮,没空陪你谈情说爱,快走。”
“什么意思?”桑栩望着他,问。
“什么什么意思?”周瑕不耐烦了。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么?周瑕。”
现在的周瑕远没有三千年后那样深厚的爱意,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想”两个字。身后静谧无声,周瑕扭过头,吓了一跳。灯火下,桑栩在无声地落泪。
“你……”
周瑕心里一抽,仿佛被刀割了一下似的,一时间喘不过气来。他把桑栩拽过来,凶巴巴道:“不许哭!”
桑栩没说话,依旧只是落泪。
周瑕心间越发疼痛,这痛楚来得莫名其妙,让他措手不及。周瑕捂住桑栩的眼睛,不去看他落泪,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心痛,可手掌沾上他温热的泪水,心间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周瑕无计可施,只好把桑栩拥入怀中,轻轻拍他后背。
“别哭了,好不好?”周瑕头疼地说,“你别哭,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你会帮我救你自己么?”桑栩轻轻问。
“会。”周瑕敷衍道。
桑栩不哭了,靠在周瑕怀里闭上眼。
“谁给孤取的周瑕这个名字,嗯?有什么含义么?”
“完美无瑕的意思。”桑栩嗓音低低。
周瑕嘁了声,“又骗孤。”
桑栩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伤痕,问:“你的神通好像不属于六道。”
“没错,你们的神通来自于神,所以称为‘神通’。只有息氏皇族的力量来自于自己,来自于凡人。”周瑕抬起手掌,掌心凝出璀璨的电光,“这些电光,孤生来就有。父皇说,正是因为息氏天生拥有雷霆之力,所以才成为四海的皇。息氏皇族从不依赖于神明,故而抵抗侵蚀,守卫四海。”
也正因此,息氏皇族生活在离神最近的地方,即便皇宫里充满诡异的怪象,也要世代驻守,从不离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桑栩累了,慢慢睡了过去。周瑕撑着下巴,看矮几上的红烛流下灼热的烛泪,一滴一滴积累在瓷盘上,恍若点点红梅。
周瑕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小时候他对自己身为息氏皇子的自豪,想起父皇最疼爱他这个最小的也是唯一活下来的皇子,想起他景仰父皇,总是幻想着终有一天他会成为父皇一般强悍威严的皇帝,俯治天下,万民景仰。
可后来,他知道母后在深宫里的苦痛,知道她是父皇的囚徒。一切都变了,他开始痛恨自己姓息。他想正是因为他姓息,所以母后看他的眼神才总是那么疏离。
三千年后,他会被他的母后吃掉么?周瑕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将来改姓周也好,他喜欢周瑕这个名字胜于息荒。
“周瑕……”怀里的桑栩抖了一下,梦呓出声。
周瑕按了按他肩膀,说:“我在。”
桑栩的呼吸变得深长,渐渐睡熟了。
第144章 儿媳
桑栩被炮火声惊醒。一睁眼,帐篷外火光阵阵,喊杀声不绝于耳。左右四顾,没看见周瑕,桑栩立刻穿上鞋,奔出帐篷。
尚是拂晓时刻,火盆倾倒,离国帐篷烧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火焰高高蹿起,仿佛能舔舐到天空。后土国的骑兵冲击离国阵地,那胖如小山的后土王莫弗骑在马上,凶神恶煞地冲桑栩飞奔而来。
桑栩眉目一凛,正要请傩拔刀。周瑕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先于莫弗擦过桑栩身边,一把把桑栩抓起,让他跨坐在身前。接着惊雷乱走,满地闪电雷霆,莫弗召出无数小鬼,与周瑕交上了手。
“怎么打起来了?”桑栩问。
“还不怪你。”周瑕哼道,“那死胖子知道你睡孤帐篷里,气得连夜来杀孤。”
桑栩从周瑕怀里伸出头来,见离国阵地的士兵数量远远少于莫弗的骑兵,许多离国兵被马蹄踏成了肉泥,阵地溃败,眼看他们就要被重重包围。
“对不起,我害了你。”桑栩道,“让我帮你出战吧。”
周瑕瞥了他一眼,挥刀连斩,刀刃上的雷电把涌上来的小鬼烧成了灰烬。
“孤要莫弗卸任,这场和谈原本就必定破裂,你只是让孤争取的时间少了一些而已。”周瑕道,“不过也够了,听。”
桑栩一愣,忽见朦胧的夜色尽头涌起滚滚沙尘。雷鸣似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大地震动犹如擂响的鼓面。莫弗大惊失色,高呼撤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周瑕劈出雷霆拦住他的去路,远方的马蹄转瞬之间就到了眼前,正是高举离国大旗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