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阐续听见了青年轻浅的笑声,但低垂的视线只能看见对方宽松裤腿下露出的一小节脚踝,白皙,莹润,骨节处泛着淡淡的粉。
“那安小姐,我们一起下去吧,正好少等一趟电梯。”
……
电梯在缓缓下行,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青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沐浴露味,
安阐续与对方站在一起,有些抑制不住的紧张。
他性格本就温顺,甚至可以说是怯懦,与人交往时总是不自觉紧张,更别提那不符大众的性取向与扭曲的爱好。
安阐续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眼睛盯着电梯底面,身后却忽然传来那引起他所有不安的青年声音。
“安小姐一个人住吗?刚才听到隔壁动静那么大,我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西林余光瞥见了“女人”无名指上的钻戒,手指摩挲着外卖袋,斟酌着话语。
一般人不会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更何况那还是钻戒。
“她”结婚了?
林西林漫不经心地想着,心里却无太多所谓。
只是结婚而已,他又不结婚。
两个月的时间太长,总归有些无聊。
而且……
林西林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一缕头发被头顶排风机吹得乱晃,有点痒。
在挑开那缕头发后,林西林看向身前高挑的“女人”,目光在对方不自觉捏紧藏匿的手指上微微晃过,挑了挑眉。
而且“她”和“她”的丈夫之间看上去也并没有很恩爱的样子——为丈夫精心准备的饭菜丝毫未动地被带回,怎么看都是出现了问题。
不过这也正常。
感情嘛,再深厚的爱意也会被时间磨得只剩下平淡。
林西林嘴角衔着淡淡的笑,他皮肤很白,微微下垂的外眼角自带无辜感,即使底子再恶劣,但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便能够轻易让人放下戒心,更别提他笑起来时右脸颊还有个浅浅的涡。
身前“女人”的身体僵了一下,许久才等来“她”低低的回答。
“不、不是一个人。”
安阐续的脑中晃过那个冷淡寡言的男人的脸,声音卡顿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还有我的丈夫。”他讷然地说道。
林西林表现得稍稍惊讶。
“丈夫?安小姐已经结婚了?”
他将外卖袋换到另一只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软:“真看不出来,安小姐看着这么年轻。”
“不会安小姐连孩子也有了吧?”他笑着说道,尾音微微上扬。
林西林望着“女人”的背,离得近了才发觉,对方的肩竟然比自己还宽些,然而却在这身白裙的优质版型下几乎看不出来什么。
还有带着钻戒的手,宽大修长,因为用了力,显露出浅浅的青色筋脉,虽然少见,但林西林也不是没见过女孩子的手长这样。
安阐续没说话,抿着唇,直到电梯停下才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没有孩子。
但似乎是离得远了些,青年没能听见,那双眼睛在出电梯时望了过来,纯黑偏棕的眼珠在灯光下像是浸在蜜里的黑曜石。
他“嗯”一声,疑惑望来:“安小姐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安阐续才发觉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却很潮。
林西林望了一眼朦胧胧的雨雾,有些苦恼:“啊,我忘记带伞了。”
从电梯里出来便魂不守舍的安阐续僵住了身体,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拧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攥紧,他在想,如果林先生提出一起打伞,那么他应该拒绝。
林西林望了过来,眉眼弯弯,“安小姐,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下垃圾吗?”
“……”
安阐续没有说话。
“拜托拜托,明天您要是有垃圾就放在门口,我帮您扔。”
林西林双手合十,做出央求的姿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安阐续,那模样像极了被雨困住、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安阐续喉咙发紧,握着伞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僵硬地从对方手中接过外卖袋。
他大脑空白,从楼门前走到雨里,没有羞也没有恼,只觉得脚下的水花溅得裙摆湿漉漉,贴在皮肤上有些难以言喻的难受。
那位林先生的话仿佛还未在耳边消散。
“……我就在这等着您,您顺便指一指垃圾站的位置。”
安阐续脸颊发烫。
为他自恋可笑的想法。
“——安小姐!”
楼门前传来林先生轻快活泼的声音,安阐续没有回头,只微微偏侧过脸。
他丢掉了装着被丈夫忽略的饭菜和杯子碎片的垃圾,还有一个印着蟹黄拌面店名的外卖袋,然后抬手朝那边的林先生挥了挥手,给他示意位置。
……
林西林与安阐续在门前做了告别,对方低垂着脸,将钥匙插进孔洞里,乌色长发直直垂在肩头,似乎比之前更加安静了。
林西林瞥了眼隔壁门口地垫湿漉漉的水印,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密闭的屋内还残留着些蟹黄拌面的味道,林西林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打开了些窗户透气。
“哒。”
——
“哒。”
黑伞被放入了置伞架中,水珠顺着伞骨蜿蜒而下,在玄关地砖上晕开深色水痕。
安阐续站在入户门前好一会儿,直到听到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动了起来——他缓缓站直了身体,走路时刻意压着的肩膀一点点伸展开,米白色的女士皮鞋碾过潮湿的水痕,鞋底与瓷砖摩擦出细微的声响,走入客厅——他看上去没那么单薄了,白裙显得不合时宜,*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露出几分男性的轮廓。
若是叫林西林看见,准不会再认为这是个女性。
挂在客厅沙发背景墙上的镜面装饰画倒映着屋内“女”主人的身影,高挑挺直的男性身躯像是被硬塞进白裙中的怪物,扭曲又变态。
安阐续停在了厨房半开放的玻璃门前,厨房已经被他收拾了干净,透明的玻璃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长久浸泡在自艾自怨情绪中的眼睛,仿佛蒙着层灰翳,将眼底的血丝晕染成模糊的雾。
他盯着玻璃里的自己,突然发现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窗外的雨雾,还是从心底漫上来的潮湿。
安阐续,你真恶心。
……
……
林西林缩在沙发打游戏,一直打到傍晚,实在无聊,在这座公寓,他只能靠打游戏打发时间。
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似乎是酸辣土豆丝。
林西林把自己扭进了沙发里,抱着沙发配套的抱枕,可恨地攥紧。
可恶啊好香……
在这种情况下,平平无奇的酸辣土豆丝都变得香了起来。
林西林的脑中闪过“女人”无名指间的钻戒,也不知道另一枚戒指戴在了哪个男人的手上。
情绪忽地有些不平了,他猛地坐起身,屋外正好响起声响。
?
他还没点外卖呢,这又会是谁?
林西林厌厌地起身开门,却没想到是赵臣讪找人送来的钱和一些他常用的东西。
他抱着那堆东西,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余光中似乎瞥见那道与送货员擦肩而过的身影,沉闷的黑色西装和无趣的白衬。
除了那在这座南方小城显得无比突兀、近乎一米九的高大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值得林西林看一眼的地方。
林西林瞥过对方还算端正的脸,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和男人对上了眼。
眼睛很黑。是上午踩碎了他手机屏幕的男人。
林西林皱起眉,心底那点莫名的悚然感很快便随着对方面容被房门隔离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