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沉思,没有回答弓铮皎,弓铮皎也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答案。
后半路一时无言,一直到了弓铮皎家楼下。
闻璱只是一路上被地面积水微微溅湿了裤腿,换过鞋之后,先弓铮皎一步进屋。
而弓铮皎抖了抖身上的水,说:“你先进去吧,我晾一晾干,不然抖一地水。”
闻璱倒不知道他还有这等“洁癖”。
况且,这毕竟是弓铮皎的家,第一次来就贸然走动,总归是不礼貌的。
弓铮皎在玄关旁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似乎真的准备靠体温烘烤和空气风干之后再进屋。
对于他来说,或许这可以是一件很快的事情,只要闻璱离开。
闻璱偏偏不想离开。
闻璱站在角落里,说:“让我看看。”
弓铮皎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看什么?”
闻璱微微一笑:“你的融合态。你想融合然后甩干自己,不是吗?”
算盘就这样被闻璱戳破,弓铮皎又不自在起来,站起身说:“你想多了,那我现在就进屋。”
“迟了。”闻璱轻轻抬手按在他肩膀,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弓铮皎试图嘴硬:“戴着电击环呢,融合不了的。”
闻璱笑了:“别对我说谎,这是最后一次。”
玄关很大,几乎有半个闻璱的工作室那么大了,并且层高更高,无论是独立的阿咬,还是融合态的弓铮皎,都可以在这里跑跳打滚。
“让我看看,弓铮皎。”闻璱轻声道,“这是你作为‘保镖’的面试。”
弓铮皎没说话,抬头静静地看着闻璱。
但他总是忘记,又或许是故意——为了延缓心跳,屏息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闻璱也垂眸看着他。
“你想陪我去污染区。”
“你可以陪我去污染区。”
他的手指抵在弓铮皎的颈动脉上,那里还佩着一圈冰冷的电击环,一旦弓铮皎精神力波动超过阈值,就会触发惩戒模式。
“但是,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够强,够做我的‘保镖’。”
弓铮皎眼神闪烁,半响,才低下头说:“我不是你的保镖。”
“你的队伍一盘散沙,没有一个哨兵强得过我,你至少该邀请我……”
“哦?”闻璱兴味盎然,“原来你想加入我的小队。”
“不,不是小队。”弓铮皎道,“……我要当队长。”
再抬眼时,那双蓝紫色的眼瞳被玄关的暖光渲染着,映出耀眼的光彩。
弓铮皎就这样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不管十年前还是现在,放眼整个白塔,我就是最强的。”
哪怕疾病、失望、痛苦折磨着他。
闻璱微微一怔。
他想,弓铮皎大抵还沉浸在这少有的情绪里,实在少见。
因为以弓铮皎一贯的作风,一个已经接纳了死亡成为必然命运的人,实在少有露出这份不服输的态度。
虽然令弓铮皎想要斗争的,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队长之位,他只是不肯屈居其他哨兵之下。
可闻璱偏偏知道,弓铮皎其实不想死。
被共鸣炸弹炸得半梦半醒时,弓铮皎最大的秘密竟然是:怕痛、怕死。
明明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本该是全人类共通的,承认这份恐惧也并不丢人,但唯独对弓铮皎来说,这不一样。
一个被期待着去死、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痛苦的人。
一个总被认为是刚愎自用,却到现在都不愿否认过去的人。
一个或许和自己像又不像的人。
回过神来,闻璱点了点头,说:“不是不行。”
“真的?”弓铮皎蓝紫色的眼睛显然一亮。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挥了挥手说,“算了,我也就说说。”
毕竟小队人事变动的手续办起来那么麻烦,等真的办下来,估计闻璱得用烧纸的办法告诉他。
弓铮皎看起来没什么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样子,但这份情绪上的变动逃不过闻璱。
闻璱的手摸索着抚过弓铮皎唇边,在某个嘴唇轻颤的瞬间,指尖探进了弓铮皎嘴里。
修长的手指显出一种不符合外表的有力感,他屈指推开舌头,抵住了虎牙与舌根之间的链条。
“咔”地一声,机关被解开了。
闻璱没有抽出手,温声道:“让我看看,不要再让我重复这句话了——我的,队长。”
“飒”地一声,这一次不用闻璱再开口了。
一只庞大的刃齿虎出现,原本宽敞的玄关突然拥挤起来,金色的毛发湿漉漉地,以至于刃齿虎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甩了闻璱一脸。
闻璱面无表情地和那双硕大的眼睛对视——并非琥珀色,而是蓝中带紫,宛如星空的颜色。
不同于一对兽耳、一只兽爪、一条尾巴,这是完全的拟态融合态。
这只刃齿虎不是阿咬,而是弓铮皎,在现实与精神双重波段能够灵活行走的弓铮皎。
然而下一秒,拟态融合脱出,刃齿虎的眼瞳化成琥珀色,阿咬亲昵地蹭上来,似乎想用舌头舔舔闻璱脸颊的水珠。
弓铮皎本人则立刻捂着下半张脸坐回凳子上,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顺便偷偷地,把链条重新扣上。
但电击环已经被崩开,零件散了一地,显然无法再次佩戴。
闻璱莫名懂了原因。
想伸舌头、忍不了了、换阿咬来、猫之常情。
但他也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懂了。
闻璱躲开阿咬巨大的、带着倒刺的舌头,也顾不上什么初次拜访的礼仪了——弓铮皎伸舌头可没一点礼仪。
他问弓铮皎:“洗手间在哪?我想洗个澡。”
弓铮皎闷闷的声音传来:“洗手间在右手第二个房间,但是洗澡可以上四楼,浴池在四楼。”
闻璱:“……”
万恶的资本主义。 。
虽然弓铮皎的豪华浴池看起来真是十分豪华,宽敞到阿咬都可以进来游泳,闻璱却只是借用淋浴区冲了个澡。
连续两三天以来一直忙着忙那,闻璱是真的有点疲惫了。
但不洗去身上的灰尘,只会让强迫症作祟的他更难以入睡。
弓铮皎也在另外的浴室洗过澡,烘干之后,现在正蹲在楼梯上刷终端。
等待的功夫,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6。
眼见着天都快亮了,闻璱才终于出来,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宽松家居服。
弓铮皎抬起头,鼻尖一动,接着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你弟弟的衣服?”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识,闻璱仍然有些惊讶于他过于敏锐的嗅觉,答道:“不,是我放在他家的睡衣,刚才让小冬帮我带到医院了。”
弓铮皎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在他家放睡衣”,话临到嘴边,他想起白纸黑字的“法定兄弟”关系,又勉强咽了回去。
转而问:“小冬是不是暗恋你弟弟?”
他决定曲线救国,先撮合逄靥星和冬歆亭。
闻璱:?
闻璱偏头看他:“你是说冬歆亭?”
弓铮皎点头。
“喜欢逄靥星?”
弓铮皎再次点头。
闻璱把话连起来重复了一遍:“冬歆亭喜欢逄靥星?”
弓铮皎还是点头。
闻璱欲言又止了很久,才问:“为什么这么说?今天在医院发生什么了吗?”
弓铮皎当然不能说是论坛有人爆料的,于是说:“他的眼神。”
在这一语境下,“眼神”二字,就足矣无中生有很多脑补。
闻璱张了张嘴,罕见地失语了。
好半天,他才说:“你看错了吧……”
弓铮皎自觉点到为止,说太多既容易露馅,也不太有素质,万一真的因此影响了一段本该美好的感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