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照片右边的两个人,直接道:“这是张律师他爸,已故;而这个,是逄靥星的外婆,也已经去世多年。张律师怀疑,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有害死他父亲和我的导师邵教授的幕后凶手。”
“那岂不是我父亲也在嫌疑人列表里。”弓铮皎瞪大了眼睛,“可是张律师在叔叔手下工作快十几年了,难道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
闻璱道:“不无可能。”
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不坦诚给弓铮皎——如果这有损张律师的计画,那他也没办法。
亲疏远近毕竟有别。
但弓铮皎并不这样觉得。
他又看了两眼,震惊道:“那你还告诉我?”
闻璱:“……”
弓铮皎又问:“难道你不打算跟他一夥?你不是说,邵教授也……”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在弓铮皎的心理,这件事如果属实,那就注定要有人陷入两难之境。
如果闻璱不说,那就是闻璱在为导师查明真相复仇与弓铮皎之间抉择。
而现在,闻璱说了,这个亲缘与道德的困境就转移到了弓铮皎的身上。
闻璱的脑子比他更快,几乎在他变脸的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果断道:“你想多了,张律师的话我并没有全信,至少邵教授的死就和项目绝对无关——或者不能说是无关,但绝不算是有人害她。”
弓铮皎愣愣地“啊”了一声。
闻璱轻叹一声。
这段记忆可以说是尘封已久,闻璱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和人提起,此刻回忆起来,心里难免五味杂陈。
“邵教授是自杀的。”闻璱缓缓道,“她的实验失误,导致一个普通人孩子瘫痪,她因此内疚自杀。”
“这也是导致课题被叫停,数据也被全部销毁的真正原因——这件事发生之后,甲方撤资了。”
他没说——不仅撤资,而且险些把自己也送去吃牢饭。
毕竟闻璱有违规收集数据的客观事实,甚至对象还是希冕创辉的私生子,尽管那时彼此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暗中资助课题的是公会那边的基金会,负责人程主席与希冕创辉一向不和睦,由研究员闻璱先背锅,在弓铮皎被安乐死后,基金会再揭露此事,是个撇清自身,又把希冕创辉抖出来的好办法。
柳部长替闻璱抹去了记录,才让闻璱没能成为资本相争被殃及的池鱼。
事到如今,看柳部长和希冕创辉关系如此亲近,闻璱也多少能猜到,当年柳部长恐怕就是因为课题的事和希冕创辉搭上了线。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闻璱无法置喙柳部长的行为,却很难不好奇——那份课题数据的拷贝件,为什么能够成为“投名状”?希冕创辉想要用来做什么?
时过境迁,证据也已经被销毁太多,说是用来反击基金会,有些太天真,也太较真。
弓铮皎下意识问:“那个孩子呢?”
“在孤儿院,按照程序接受专业护理,也安装了最新的假肢,邵教授将遗产留给了她。”闻璱道,“偶尔有时,我也会去看看她。”
“原来如此,抱歉……”
闻璱摇了摇头:“你不用道歉。”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弓铮皎才说:“等等,你的课题不是什么人造向导素,还是向导素替代品的吗?为什么实验会和普通人有关?”
闻璱道:“是的,但你果然根本没听懂我上次在解释些什么。”
弓铮皎立刻讪笑了两声。
“基于精神力模型,对向导素替代品,的可行性分析。”闻璱反问,“作为课题名称,你不觉得这差了点什么吗?”
“有吗?”弓铮皎的眼神清澈得像个文盲。
“差了最关键的东西。”闻璱轻声道,“全称是,‘基于精神力模型,对皮下埋植芯片作为向导素替代品的,可行性分析。’”
“你知道吗,一百年前,皮下埋植孕激素就是一种很常见的避孕手段,那时陨石没有坠落,特种人都还没有出现。而现在,向导因为数量稀少而婚育受限,邵教授认为关键在于解放哨兵对向导素的需求,这个课题因此而生。不过,我们的研究方向不是通过激素,而是通过芯片刺激,产生某种神经元信息,来替代哨兵精神网络对向导素的特定反射。”
弓铮皎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嘴:“对,但是这和普通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一开始并不完全是普通人。”闻璱面无表情道,“受实验者本来是一个精神体早育但发育缺陷的哨兵,但户口还是普通人,她的家人希望能通过实验彻底将她变成普通人,因此主动找到了邵教授。邵教授冒险偷偷对她进行了芯片植入,没想到芯片对她的影响太大,导致她开始意识错乱,在某次发病时……”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精神体,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闻璱静静地凝视着他,“你应该庆幸课题没有成果,我没来得及真的对你做什么。”
弓铮皎也回望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所以说我命还不错。”他道,“安乐死追不上我,反而让我有机会追你,你想救我,反而对我愧疚,这……这多让我不好意思呀。”
闻璱张了张嘴,终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险些忘了弓铮皎的听力有那么好。
好到,当然可以在小黑屋里,听到他和同事在外面的议论。
议论一个被家人主动要求安乐死的可怜家夥。
第49章
“你对我好得太过分了。”弓铮皎垂眸道,“如果你不想让我再对你产生幻想,就不该再这样,怕我被伤心,怕我难过,宁可把自己说得罪大恶极。我又不是个花园里的宝宝,别忘了我还比你大呢……”
话没说完,被闻璱阴沉着脸强行闭嘴——物理意义上的。
闻璱抄起一张纸巾垫在掌心,狠狠捂住他的嘴:“又发疯。”
弓铮皎眨了眨眼睛,在他掌心含糊说:“你害羞——”
又被闻璱狠狠一拧脸颊肉。
“……”虽然不痛,弓铮皎还是立刻改口,“我发疯。”
他自认懂事,光速奖励自己,在闻璱收手之前,隔着纸巾啵了一下闻璱掌心。
闻璱:“……”
闻璱垫纸巾就是为了防这一招,没想到完全角同虚设。
他只能松开手:“听我继续说,违规实验造成了无辜受验者二级瘫痪,这是重大事故,总之,课题研究员的研究资质都被吊销了。”
说着,他随手柄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就像很多年前把自己的资格凭证扔进碎纸机。
弓铮皎震惊到失声地“啊”了一声:“可你根本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啊?”
“那也不行。”闻璱道,“规则就是这样。”
非要论起来,闻璱反而是借靠了希冕创辉的特权,才没有因为是邵教授死后的第一责任人而锒铛入狱。
弓铮皎却不太服气,斟酌着遣词造句安慰道:“这还是不能怪你。”
在弓铮皎的认知里,实验如何暂且不说,邵教授做实验时根本没有知会闻璱,闻璱当然无需对此负责。
但对于闻璱来说,事故的责任划分注定不是那么简单。
如今结果无法逆转,闻璱用邵教授的遗产为受害者安排了信托基金,自己也添了许多财产进去,聊作补偿。
至于争辩一个是否清白,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邵教授出于好心,接受了那个不幸的孩子。
而闻璱也曾出于好心,想要用研究来死马当活马医,为SS44520T续命。
幸运的是,闻璱没有走到那一步。
在他真的做出什么之前,就被告知SS44520T的死讯;紧接着导师负疚自杀,自己险些沦为资本斗争的弃子,又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