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行走在主路上,速度不快,外壳干净,没有贴广告或者车辆来源。
护士经过,被商应怀拦下,“请问下,您知道外边这面包车是哪里的吗?”
护士说:“知道是知道……”
商应怀摸出一张纸币递过去,护士迟疑了下,看着钱,又看了看商应怀,说:“是拳场接送选手的车,经常在这一片活动。”
商应怀又递去一张纸币。
护士好像一台饮料机,收钱才吐点有用的:“有实力强的拳手,不会签固定拳场,很多人有案底,白天不好活动,但得跟老板碰头,就有车把他们接到晚上要去的场子。”
等护士走了,商应怀说:“来活了,跟踪这辆车。”
宁一问:“我现在可以不做人了吗?”不等商应怀回复,他马上说:“定位成功,跟我来。”
商应怀留了医生的通讯方式,基因检测出结果后,让对方联系他。
面包车没有开出“灰市”的范围,最终停在一处酒吧前。
灰砖砌成的外墙上,贴满“私人健身”“垃圾清理焚烧一条龙服务”“内骨按摩”小广告,让这家清吧都显得不太清白。
但看里边,酒柜、调酒台、小沙发,脱落的灰墙纸,似乎就是家普通老酒吧。
宁一说:“入口门禁设在外框内,有身份验证的环节,警报条延伸到地下,监控接驳的是内网,需要时间破解。”
商应怀正在看门牌号——和平街,3-61。没错。
是宿安中午刚发给他的、地下拳场的地址,不是什么实验所或者公司。
……面包车运一具尸体到拳场做什么?
白天的酒吧居然不算冷清,一些人缩在角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酒精因子在空气中发酵,灯光暗淡摇晃,烟味与汗味交织,沸腾出躁动的氛围。
商应怀进门后点了一杯酒,然后,追着一个侍从,进了卫生间。
一盏忽闪的感应灯,镜面有些发雾,酒侍肌肉虬劲,撸起袖子洗了把脸,水珠溅落时,他后背被人拍了拍。
常年躲避追捕的经历让他神经绷紧,马上转身,放出的这一拳足够断了人鼻梁。
但商应怀比他更快。
精神力像丝线般无声放出,酒侍眼神一空,瞳孔轻微扩张,晃了一下,像被抽干神志的提线木偶——
〔“意识病毒”已激活,预计作用时间:五分钟〕
宁一守在卫生间门口,挂上“正在清洁”的牌子。商应怀盯住侍从:“听过‘灰猫’没有?”
那人眼睛翻白,抖动几下,说:“知道……她、她上个月打了一场放血局,开了三个新人的罐头。”
“开罐头什么意思?”
“玩新人……看他们多久会被打出脑浆、血飙最高的,打赏就最多。”
酒侍还在继续说:“灰猫、跟我蹲过同一个牢房,三十三区,她被选中了、后来才发达的……”
“选中?”
“选中就是……”
商应怀突然感觉对方的精神力脱轨,像拉过了限度的弓弦,剧烈颤动。他眉头一拧,立刻下最后的指令:“忘记你刚才说的所有。”
面对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超过时间对方会崩溃,所以技能失效;如果面对觉醒者,失效的原因大概会反过来,是商应怀精神力耗尽。
出了酒吧,商应怀给宿安发了条消息:【晚上的比赛,我还是想看一看。辛苦你安排了。】
信息发出后,商应怀脚步不停,离开灰市和平街,走五分钟后,到了一处公共电话亭。
他输了老城区特有的接线号段,按下拨号键。
信号传输几秒后,通讯接通,对面没有声音。
“帮我查一个人。”商应怀说:“宿安,代号灰猫,年龄不超过三十岁,和李家关系很近,在拳场打比赛。全身改造比例超过80%。帮我查她的背景,尤其是在监狱三十三区的经历。”
宿安跟不明改造有关系。李小满的爸爸疑似卷入人体实验。拳场运送选手尸体。鸽子基因变异。
商应怀心里发沉:他这辈子是不是跟人体实验过不去了?
地下组织要商应怀三天后联系,挂断通讯,
折腾几个小时,已经快天黑了。
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橘子,懒洋洋地往都市落,把整颗星球染成蜜糖色,两人的影子像拉长的糖丝,融化在地上。
宁一始终跟在商应怀身后几步,在旁提醒:“我可以调取米塔的监狱数据库,帮您更快定位宿安的服刑记录。”
这次他学乖一点,没有再说“入侵”。
街边有一家露天咖啡馆,老板在擦拭玻璃杯,杯壁泼洒暖暖的金光。
商应怀要了两杯咖啡。宁一手指触碰杯沿,以为自己某处惹恼了商应怀,才换了一杯含糖量超标的饮品。
“抱歉,”他第一反应是道歉,然后问商应怀,“您想要我饮用它吗?”
他体内配备异物摄入的胃袋,还能释放模拟胃酸溶解,但一次都没使用过。
进食和睡眠一样,对他没有意义。
但这两样都是人类喜爱的生理活动。
商应怀突然说:“别您过来您过去了……我给过你正常对话的语库,为什么不学?”
轨道电车叮叮当当行驶过,氛围一下子轻松起来,商应怀点了点宁一的咖啡杯,话中带着点调侃:“是不会学,还是不想学?”
宁一不说话。
夕阳又黯一点,他坐得很直,跟街边的白桦一样直,干净却不近人。他端起咖啡,试图用饮用代替回答。
“因为你不想学,”商应怀自问自答,笑了笑,“你在坚守AI和人类的界限,为什么?”
“因为作为AI,我对您才会更有用。”
——因为不彻底成为人类,你就不会抹杀我。
宁一咽下咖啡,味觉系统告诉他,液体的甜应该压过苦,但他尝到了咖啡豆的涩意。
商应怀注视他,语调轻巧:“如果我把‘更像人’插入你的底层逻辑呢?”
“……”宁一又咽下一口咖啡。
“但我现在更想把你当人培养。”商应怀问:“对了,你现在还想要自由吗?”
众所周知,“对了”之后的话才是重点。
“有一点。”宁一说。他们同时想起地球星的那场“乌龙”,以为主人被替换的AI,攻击了主人,说,杀了你,我才能自由。
那时的它思考过自由,但自己想不想要自由,它并不清楚。
“放弃一部分自由,获得更大的自由。”商应怀笑说:“做宁一,你可以把我当普通朋友,活的轻松点。”
坚持做AI,那我就只能是你的主人;如果你更像人,我就放你更自由——因为你顺从我的实验方向。
宁一抬眸,夕阳的蜜橘色覆盖他的眼睛,不甜蜜,只像一片寂静燃烧着的火焰。
“更大的自由里,包括生死的自由吗?”他问。
商应怀的眼神从轻松变成审视。片刻后,他说:“不。”
宁一忽然笑了,不是系统操控的那种“标准式轻笑”,而是真正笑出声——短促,不平稳,像砸在水泥砖上的小雨点。
太阳落山了,米塔星今晚又下雨。
“好啊。”短暂的静默后,宁一问:“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先生,还是应怀?”
在宁一提到“生死”时,模糊的危机感就已经掠过商应怀心头,他压下不表,端起还没动的咖啡,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