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长书没说话,只是牵着缰绳驾车,等抵达长宫,士兵离开后,赋长书站在车边同卯日道别。
“许嘉兰会劝他,实在不行,还有你长姐在。”赋长书拢着斗篷,“以尘哥,过来我再亲一下?”
卯日笑道:“快滚!”
他站在门口,又转过身来瞧赋长书,对方果然还没走,卯日拢着厚重的斗篷,靠着门框,眯着眼叫他:“诶!赋长书。”
赋长书站在轺车边,应了一声:“怎么?”
“记得给爹写信。”
赋长书:“真不准我亲?”
“写不写?”
“亲不亲?”
卯日笑着摆手,伸脚勾上门:“不亲!”
门砰的一声关上,把晨阳的光关在外面。
卯日回自己屋就昏睡过去,直到张高秋找来,一探额头,发现他有些低热,少年昏睡中还在呓语,也不知道在胡说什么。
等他醒了,已是日上三竿,卯日披着外衣,招来侍从:“什么时辰?六哥回来没?”
侍从支支吾吾的,还没来得及回答,听见外头传来喧哗声,卯日揉着太阳穴站起身:“出去问问,在吵什么?”
侍从不敢去,卯日披着外衣就往外走,到门前时,见灵山长宫外驻守着军队,许嘉兰骑在一匹枣色大马上,不知道在等候谁。
“公子,你劝劝忘忧君吧,他要将……”
卯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许嘉兰!”
许嘉兰牵着马小跑过来,马头抵着卯日的脸,他就高坐在马背上俯视一脸病容的卯日,突然伸手:“想知道玉京子怎么了?上马,跟我走。”
卯日皱着眉,挥开他的手,直接抢了临近士兵的一匹马,翻身上马,边咳嗽边说:“带路。”
许嘉兰:“跟好。”
他双腿一夹马肚,扬鞭冲出去,卯日跟上去,两人就在日头下你追我赶,直到冲到灵山山丘附近。
“认识这里吗?”
灵山并不是指一座山,丰京东方的群山草木都是天地之灵的化身,所以这一片群山都叫做灵山。
许嘉兰带他到的地方是一片旷野,偶尔有三三两两的马群在野地上奔驰。卯日曾和玉京子在这里学马,认出了熟悉的草地,他抿着唇。
“我六哥呢?”
许嘉兰:“哼!你六哥可做了件的好事,他入宫后,不肯把群马献给姬野就算了,竟然还讽刺陛下听信谗言,惹得姬野大怒,要他把宝马全杀了。玉京子便选了这片马场,今日行刑,估计该到了!”
卯日总觉得他说话带着股怨气,对上自己时格外明显,他原本就在病中,压抑不住怒意:“许嘉兰,我与你见面不过两次,你却两次对我冷嘲热讽,怎么?我是笑脸给你多了,惯的?”
许嘉兰听了他直白的话不怒反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我还以为兄长是济弱扶危成了习惯,总想护着一两匹骄横无能的小马驹呢,原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护的不是马驹,而是刚烈的野马。”
卯日懒得分他眼神,直接道:“是啊,六哥喜欢护着我,怎么?这么酸,六哥还是你亲哥哥呢,为什么也不护着你?许嘉兰,有没有反省自己,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为什么做个弟弟都做不好?”
“以尘。”
玉京子的声音传来,卯日调转马头,望见他牵着群马从马场那面走过来,隔着数米远喊他。
卯日也不怕玉京子听见自己的话生气,不管六哥在不在乎许嘉兰这个亲弟弟,都是对方有错在先,闹得他不愉快,卯日绝不纵着许嘉兰。
卯日跟上去,不忘转头和许嘉兰说:“好好学怎么做弟弟。”
他心道,拽什么拽,赋长书那么拽还不是乖乖听他话。
玉京子把二十六宝马的马鞍都丢在地上,揉搓着一匹汗血宝马的马鬃毛,有些不舍。那是一匹白色的宝马,动起来的时候,薄薄肌肤下会充满血色,看上去就像是银缎上淬了红霞。
卯日转过身,瞧见许嘉兰突然纵马离去。
“许嘉兰到底什么意思?”
玉京子拍了拍马脖子,吆喝着马群朝着旷野跑开:“广陵扶风是从戎世家,家中族长讲究立嫡长子,而不是立贤能的子孙。我是家中嫡子,家父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光耀门楣,特意请隋乘歌做我武氏,教授我天文地理与兵法说史,期待有一日我能上战场,为西周征战四方。但我志不在此。”
“许嘉兰是我亲弟弟,性格与我相去甚远,他从小喜好舞刀弄棍,却常常在武艺上输给我,大约十岁时,再一次输给我后,他提议出门游学。”
两人沿着马场慢慢闲逛。
“许嘉兰认为我俩的武艺都是隋乘歌教授的,路数相似,他破不了招,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输给我,于是背着行囊,带着一位书童走了。”
“西周古战场少说有数百个,他在外游学的五年,拜访了数不尽的古战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事,吃亏、受骗、又拜了新的师氏、学习绘制沙盘、研究堪舆。现在的许嘉兰熟读兵法,武艺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急于展现自己……他太急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催促着他,不成功便成仁。”
玉京子抱着剑,眺望马群跑远。
卯日哦了一声,想着六哥就是不太喜欢急功近利的人,而现在许嘉兰正好撞他枪口上。
“六哥,你的宝马本是要送人的,现在拿什么送呀?”
玉京子顺手弹了一下卯日的额头:“兄长的事,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没听见卯日的声音,他转过头,见卯日捂着被弹的地方蹲下身,被弹得额头红肿,几乎眼泪汪汪。
卯日:“六哥,你的剑能杀人,你弹一下我额头,要把我天灵盖弹开了!啊啊啊——”
玉京子:“这么夸张?六哥看看……”
两人又在马场上休息了片刻,许嘉兰领着军队回来。
“朝玉京,你的二十六匹马杀了吗?”
“杀了。”
“马头呢?”
玉京子背着一只手,胡乱一指马场深处:“千里尸骨凭君凿!许嘉兰,你去挖吧。”
许嘉兰扫了一眼马场,玉京子把马放走,他心知肚明,却还是让士兵去挖马骨,草地上刨出数十个坑,一堆零散的骨架堆在众人的身边。
许嘉兰明明看出那不是马的骨头,却还是叫人收集起来,牵着马走到卯日身边,状似无意地说:“这些骨头比起中州的尸骨哪个更惨?以尘公子,你觉得是我拦截书函一事更让陛下生气?还是忘忧君用野骨冒充宝马骨头,欺君之罪更重?”
卯日:“君心难测,无可奉告。”
许嘉兰嗤笑一声,驾马返回。
他说的两件事,真要分哪个更重要每个人都会有不同解答。
卯日只看陛下的反应。
玉京子被抓回丰京了。
两人甚至还没回到灵山长宫休息片刻,士兵便羁押着玉京子匆匆离开。
张高秋刚从外面采买回来,从马车上下来时与玉京子打了个照面。
张高秋:“玉京子,怎么了?”
玉京子神色平静,偏过头:“无妨,你和以尘在宫中等我。”
卯日接过张高秋臂腕上的行囊,目送玉京子出门,又安抚张高秋:“六哥有急事出门一趟。高秋姐,买了些什么回来?”
张高秋拿出一只天涯石刻的小马驹。
“不流又给我寄了小玩意,他最喜爱小马驹,已经比以前刻得像模像样多了。之前我在惠妃娘娘那见到的小白马,我想接回来养大,等日后送给不流。”
“他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出门,我想和他一起到处逛逛,看山看水,他喜欢听雨看花,等他病好了我都陪他去……以尘?诶以尘,你去哪?”
第89章 *忽疑君到(十四)
卯日只披着单衣就追出去,正巧许嘉兰也在。
“许嘉兰!”卯日拽着缰绳,“我六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