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耗费了一整日巡江、查看情况,随后请了几位治水的老人一起商议。元业度交给卯日几卷手记,里面有详细治水案例,卯日挑灯阅读了整整三日,才看完几本手册。
午后商议治理方案时,元业度也叫上了卯日。
“汝河有水卒负责观测水位变化,只是今年发洪水前,却没有水卒来报告。袁奉,他人呢?”
袁奉是袁家的家主,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得体,看上去十分儒雅,闻言沉痛道:“我确实安排了水卒观测汝河,汝河泛滥后,水卒行踪不明,我派人四处搜寻,在一处回水湾找到了他的尸体。”
汝河边有一处高大的山石,汝河第一次泛滥时,最先测水的水卒在上面用刀刻出了水位线,记录出最高阈值。
后来观测水位的水卒往往会划着一条羊皮制成的小舟到山石边,对比那条水位线,如果水位在刻线之下,代表汝河今年水量正常。如果接近刻度线,会提前报告世家,并传书给成王。
元业度叹息一声:“好生安葬他。光是羊报与马报不够,洪水太过迅猛,涨水时,水卒去观测水位线不光耗费时间,且危机四伏。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报告?”
卯日:“师长,我前日在汝河边考察时,遇到一位渔夫,他说汝河下方有一块天然石梁,枯水时,渔夫会根据石梁露出水面的高度来判断汝河枯水时期的水位。不如就在石梁处再建一块水则碑,记录水则变化,以此预防洪涝灾害。”
水则碑,顾名思义是一块刻有水位标尺的石碑。外表是天然的石碑,碑上刻有详细水则,不过偶尔也会修造成人形,水如果淹没到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就能衡量出水位高低与水量大小。
元业度道:“竭不至足,盛不没肩。水位不能低于石人的足部,也不能高于石人的肩部。这个办法不错。”
修建水则碑并不是卯日异想天开,元业度命他阅读那本手记里详细记载了各地治理洪水的案例,预测洪涝的水则碑、水则石梁、平字碑等,事无巨细。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防洪泄洪,修堤开渠的办法,这些案例都是元业度自己往日治水的手记,所以通俗易懂,卯日只是粗读一番,便受益良多。
元业度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没有精力过问他学习进度。水则碑是观测水位简洁有效的一种办法,卯日主动提出来,也证明了他确实有在认真学习。
元业度态度缓和,主动问:“手记看完了吗?有不懂的地方吗?”
卯日:“老师,我想跟着你去修建堤坝。”
袁奉皱眉,他知晓卯日是自己父亲送来的,一看便知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吃不了苦,为了表现跟着去汝河,挣功绩,实则不会有半点帮助,还要腾出人手保护他。
“外面风吹雨打,你扛得住吗?不要拖累大人。”
元业度笑道:“无妨,就让他跟着。只是以尘,先说好,我忙起来没办法顾及你,在外面自己的安全自己负责。”
卯日点头。
几人披着蓑衣斗笠骑马到汝河附近,百姓们正挑着担运送石块与泥沙。
汝河泛滥已经有些时日,水位开始退去,汝南百姓已经撤到高处,现在有力气的男女留下,挑石运粮,主动挖排水沟渠。
元业度在汝河上游一段选址,命百姓开挖出一条河道,河道比汝河窄,但更深。为了防止河道决堤,两侧修建了一条堤坝,高度在四尺与一丈不等,根据不同地势决定,地势较低,堤坝就高。地势高,堤坝就低一些。
那条河道将汝河分流,并引向农田,枯水时期可以灌溉汝南万亩良田,洪水时则起到泄洪作用。
“一共有几条沟渠?”
元业度:“不仅仅只是一条沟渠,分流的地方叫金水口,按照原本规划,设计了三条河道并流,最右侧的河道就是挖出来的河道,能将水流引向农田。”
今日难得空闲,元业度忽然道:“以尘,你回去将汝南的治水方案写一份给我,先写汝河的。”
卯日原本就有自己的方案,这些天跟着元业度又再次细化了一遍,交给对方审阅后,不安地看着元业度。
元业度看完也没说不好:“在汝河边修建双重堤坝确实可行,但仅仅只是修建堤坝还不够。堤坝只能防洪,最好还要分流,你再考虑一番,改良方案。”
卯日:“好的,师长。”
三日后汝南洪水退去,百姓需要铲走淤泥,赋长书与张高秋也加入了铲淤泥的队伍,学宫还有部分是平民,也告假回家清理门前淤泥。
卯日从堤坝回来看望两人,见赋长书赤裸着上半身,抓着铲子正在清淤泥,用力时手臂上的青筋寸寸绽开,他做事认真,脸上都是泥,卯日看了一阵,忍不住弯腰抓了一把泥,扔在他背上。
“小脏狗。”
赋长书停下铲子,见他也干净不到哪去,于是抓了一把泥扔卯日的腿。
吧唧一声,下摆上都是烂泥,卯日眼皮一跳,当即挽袖子,抓起一捧泥就扔,没想到赋长书躲了过去,卯日砸中了后面的张高秋。
“以尘!”
卯日举起双手:“唉,高秋姐!我不是故意的!都怪长书!赋长书你躲什么!”
张高秋面上也许多干涸的泥块,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觉得两人打架自己被误伤,所以瞥了一眼赋长书,从他铲子上抓了一把泥,也扔了回去。
卯日诧异了半秒,拔腿就跑,张高秋追了他片刻,卯日就躲在赋长书身后,边躲边讨饶:“高秋姐我错了!弟弟不是故意的!”
张高秋:“别跑长书后面去!你刚刚不是还想砸他,现在躲人后面算什么?赋长书给我抓住他胳膊!”
卯日瞪一眼赋长书:“赋长书你敢!”
赋长书竟然听了张高秋的话,一把捞住卯日胳膊。
张高秋把泥抹在卯日身上。
三个人一个人比一个人脏,卯日还被赋长书抓着手腕,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糊了一手泥就要去抹赋长书的脸,对方忙不迭松开他,拖着铲大步流星往外跑。
卯日便砸中了路过的袁秋。
袁秋原本是想来问卯日,自己爹袁奉在哪的,没想到被泥砸了一身,精贵的衣袍全污秽不堪,肇事者还一脸不满地望着他。
卯日:“滚一边去!赋长书,你别跑!”
袁秋被无视,气不打一处来,但让他手抓淤泥和人打架实在有失体统,只能叫下人:“你们去帮我打回来。”
下人们不敢用泥砸卯日,只能扔到他附近,用泥点溅到他身上,袁秋气急,一把夺过下人手里的泥,扔向卯日的后背。
那团泥却砸到赋长书背上,卯日望了眼:“你怎么不躲?”
“他想扔你。”
卯日呵了一声,手抓一捧泥,就朝袁秋脸上扔。两人就和袁秋在街上扔泥,野狗也惨遭黑手,被准头差的袁秋砸了一身。
刚开始只有三个人在打,袁秋气不过两人以多打少,叫上了自己的下人,双方你来我往,后来又误伤了几位铲泥的大哥,几方人马就在街上胡乱扔泥。
卯日看着赋长书的脸被摸得一团黑,只剩一口白牙,肆意笑道:“往日都说你眼下青黑,现在你整个人都黑,没人说你睡不好了。”
赋长书抓着他,把泥全摸到卯日的脸上,只露出含笑的眼睛,然后才一把扛起他,趁乱往回走。
“高秋姐呢?”
“高秋姐不像你,你知道乱玩,早跑了。”
卯日趴在他背上不服气:“又是我乱玩,你不是也很起劲吗?街上还打着的那些人不是也很高兴吗?这叫什么?这叫苦中作乐。”
赋长书不置可否,把人扛回家,两人沐浴洗了三桶水才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物进书房。
卯日在看师氏给他布置的功课,赋长书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双臂撑着书案,将人困在当中:“看到哪了?”
卯日指给他看:“书简太多了,看得我眼睛疼。”
“你累了半月,需要好好休息。”赋长书又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两人前胸贴后背,亲昵无间,卯日索性靠在赋长书胸膛上,头枕着赋长书的肩臂,把书简握在掌中,“你闭上眼,我念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