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百神听孤的心意,命巫礼来到孤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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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万松尚在牢房中,春以尘命人好生招待她,所以她在牢中衣食无忧。
值守的官差掐着点前往牢房送饭,将三菜一汤从窗口送进月万松的牢房里。
“月小姐,今日的午膳给你送来了。”
月万松坐在草席上,她虽然是戴罪之身,却将自己打理得十分整洁,面容白净,就连囚服也干净无污损。
月万松侧着头,望着牢房上面的方窗:“大人,外面什么声?”
牢房外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声,这般大的响声,估计是什么隆重的祭祀。
县衙的其余人都去帮忙,官差乐得清闲,便留下和她聊几句:“开降神大宴呢,祭祀们现在正在城门起舞。”
月万松:“我听说那日审案的大人是厌巫一派,为何还会开规模这么大的降神宴?”
那日最终下令的人是姬青翰,所以她现在问的是太子。
官差叹息一声:“谁知道呢,上头的事,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晓得。你先用饭,我还要给那位煞神送饭呢,先不说了。回头晚了,就要被他骂!真不知道,神气什么……”
官差骂骂咧咧地转向牢房深处,月万松走到牢房的栏杆边,努力探头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却根本寻不到官差的影子。
血侯也关押在牢房中,月万松却从没见到过对方。
她端起自己的午膳,坐在草席上享用,刚用了一口,听见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牢房的地面似在震动,无数沙砾落下来。
月万松没来得及盖住饭菜,沙子脏了饭菜。
脚步声又响起来,官差去而复返,这一次,他头上流着血,一只手捂着流血的手臂,惊慌地从牢房前跑过去。
“来人啊!血侯跑了!”
***
祭坛上香云飘散。
姬青翰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什么变化,他耐着性子将松香插在香炉,忽然听见一声耻笑。
姬青翰循声望去,却见有祭台上的一个祭祀一把摘下面具,身手矫健地跳上供桌。
那人的头发十分短,他伸手随意捋了一把,露出一张不似中原人的面庞,细看时,双眸竟然是异色的。
“初次见面,”
那人从供桌上踱步而来,双手垂下的铁链随着步伐摇晃,他踩扁桌上的面具,踢飞桌上五花八门的贡品,为自己清理出一块空地,舒舒服服地蹲下身,踮起脚,双手手肘搁在膝盖上。
“在下李莫闲。”
李莫闲伸手,推倒了姬青翰插上松香的那个香炉。
香灰散在供桌上,三根松香很快熄灭。
李莫闲居高临下,带着笑俯视四轮车上的姬青翰,大声喊他:“喂,我听说,你是太子?没想到我李莫闲这般有幸,能见当今太子一面哈哈。”
姬青翰:“你不在牢里好生呆着,现在有何事需要见孤。”
李莫闲收了笑,语调一转,目光阴测测的,“太子爷,你不打算放了月万松?”
陆丰等人已经领着官差从人潮里挤过来。楼征警惕地注视着李莫闲。
姬青翰从容不迫,镇定回他:“月万松杀害自己丈夫,按律当斩,孤不可能放了她。你也是。”
楼征拔出剑,准备上前。
李莫闲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只是随手取来一只酒盏,里面盛着淡黄的酒,他也不喝,反手泼在姬青翰面前的空地上,随后将酒盏单脚立在桌上,做陀螺旋转玩耍起来。
“别轻举妄动,楼征。”
他准确叫出了楼征的名字,“你们今天都喝了宴会的酒,酒里我下了毒,解毒的药被我藏在无人发现的地方。若不想全城的人毒发身亡,就按我说的做。”
徐忝不可置信,立即取来酒盏,低头嗅了嗅,却没有嗅出奇怪的气息。
“蠢货,若是你能闻出来,我还下什么毒。”
李莫闲笑起来,胸有成竹,“我杀的人,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如今这一城池的人,换一个月万松,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太子爷?”
第14章 鬼灯如漆(十四)
划不划算,也得要确有其事才行。全凭他李莫闲一张嘴,姬青翰可不会信。
姬青翰的手臂搁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把手:“孤为何要信你?”
李莫闲用指尖抹了一寸香灰,举到面前,他摩挲着细腻的灰烬,轻轻一吹,尘飞空中:“我数到五,这台上有十位祭祀会毒发。”
祭台上的祭祀面面厮觑,分明不相信他。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
姬青翰下令:“楼征,拿下他。”
一众官差挤上祭坛,见李莫闲手无寸铁当即蜂拥而上,抱手的抱手,拽脚的拽脚。楼征揪准时机一把夺过锁链,并在手腕上缠绕了几圈。
李莫闲丝毫不躲,被压在人堆里,雀跃地大笑起来,伸出第二根手指。
“二。”
祭祀们低声交谈,询问对方的身体有没有异样。
诡异的气氛如同毒雾在台上蔓延开。
“三。”
楼征掰过李莫闲的脸,入手只觉得手感生硬,全然不似人面皮肉的温软。他诧异地垂头,李莫闲不知何时成了一具傀儡,此刻,他正抓在傀儡满是血污的面具上。
李莫闲的声音如同响箭般激射进耳膜。
“四。”
白洛河汹涌地淌,河上的水打着旋,漂浮的彩旌起起落落。
犀角神号的响声冲出城池,经越山峦。
红青的舞扇被高高抛起,在空中旋转成花。
楼征直起身,回望姬青翰:“大人,这……”
“五!”
砰——
一串鞭炮炸开,噼里啪啦,响声震天。楼征的手指开始发麻,眼前的姬青翰成了一道左右跳跃的虚影,他摇了一下头,又见掌中的屯口面具咧着嘴,惊悚地大笑。
青红的颜色在眼前漂浮,漆黑的吊睛时大、时小。
他松开手。
佩剑哐当一声落地。
姬青翰疑惑地看向楼征,却见他面上涨红,高大的身影一踉跄,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了下去。
地上通红的木制面具被弹开。
随着楼征倒地,正在看戏的祭祀们忽然哀痛一声,歪着脖子,扭曲着胳膊倒在地上。
一连倒了十个。
徐忝冲过去查看楼征情况,官差们连忙将毒发的祭祀搬到场地中心。
陆丰跑到姬青翰身边,焦急地说:“大人,李莫闲有古怪,下官先送你离开!”
他与一个官差左右扶起姬青翰,将人的手臂扛在颈项上,半拖半抱着姬青翰往祭坛边上逃。
祭台上乱糟糟的,包括楼征在内的十一个人倒下去后,惊叫声此起彼伏,所有祭祀都朝着祭坛阶梯下涌去。
姬青翰想阻止陆丰:“楼征还在……”
他们抵达祭台的阶梯边。
姬青翰听见一声尖锐的乐声。
“乌鸦歇梁、山中遇虎,有人要去那头了!灵官前来,开黄泉道——”
他们被人潮推攘到楼梯边,姬青翰双腿无力,实在走不了路,这么混乱的场景,他也来不及判断,只是觉得陆丰的声音古怪。
他忍着痛转过头:“陆丰!春以尘在哪?”
“他毒发了。”他的声音怪怪的。
“毒发?”姬青翰,“他不是懂医理吗,怎么会毒发?”
他一顿,猛地转过头,正对上陆丰那双异色的瞳孔,里面寒光四射,凶光毕露。
是李莫闲伪装的陆丰。
李莫闲道:“你提醒我了,太子爷,擒贼要先擒王,下蛊毒时也要先杀巫医才行。”
他脚步一歪,松开了手,将姬青翰如同一捆草从阶梯上扔了下去。
阶梯只有一人高,但姬青翰原本就有伤在身,在地上滚了两圈,好半天没起来。
四周都是慌张逃窜的人群,逃难的百姓没留神踩了他两脚,姬青翰晕头转向,面色灰白,嘴唇剧烈颤抖,捂着自己的肩膀,连连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