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次山叫住月万松。
“你留下,帮我拿东西。”
月万松原本还想带卯日去见那只鹦哥,现在不得不留下来。卯日便也不着急去看鹦哥,一同留下来研究阮次山的医术。
阮次山神色严肃:“只是出去一阵,怎么会留下这么严重的伤?这也不是野兽伤的,分明是有人用手……”他的语气有些激动,阮次山飞快地看了月万松一眼,“分明是用手挖出来的,什么仇什么怨,要剖一个病患的心?”
月万松有口难言,她也不能护着卯日,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找到公子的时候,他就这副样子了,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歹人。”
阮次山没再多说,只写了几样药材的名字给她:“你去药房,把这些药材抓给我,我现在给他止血包扎。”
月万松带着药房走进药房,卯日主动走过去帮她。
若是阮次山这时候往药房看一眼,就会发现除了月万松拉开的柜子,她头顶的抽屉也陆续被拉开,草药悬在空中,“飘”到月万松身边,月万松便会拿起药方核对一下。
为姬青翰包扎完伤已经是后半夜,月万松困得趴在桌上睁不开眼,阮次山便让她先回楼上休息,自己留在姬青翰身边照看。
卯日目睹了他的行医过程,知晓光以他的办法救治姬青翰还有些困难,他只站在屋里,等阮次山阖眸小憩的时候才走到姬青翰的床榻边。
让姬青翰最快清醒的办法,自然是幻蛊。
他之前错过了给姬青翰种蛊的机会,现在或许也是个不错的时机。
卯日俯下身,手按在姬青翰缠着绷带的胸膛上。
床边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片刻后,姬青翰竟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心脏猛的跳动,卯日抬眸,姬青翰并没有清醒。他形容不出脑海中萦绕不散的古怪感觉,只是垂下头,吻到姬青翰没有血色的唇角。
幽静的屋里,阮次山坐在椅子上发困,脑袋一点一点的,桌上摆满了五七八门的草药。在他背后的病床上,鬼魂正在亲吻他的傀儡。
卯日身上泛起青色的光晕,如同萤火在屋中飘散。
幻蛊从唇齿间渡了过去,这种蛊发作的速度极快,不消片刻,让阮次山焦头烂额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就连姬青翰身上的其余伤痕都浅淡下去,他的腿抽动了一下。
姬青翰眼睑一颤,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他聚焦了片刻,等适应了模糊的视野后,映入眼帘的是闭着眼的巫礼,随后他察觉到唇上的凉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卯日身上发光,那张艳丽的脸在光泽中显得更加神圣悲悯,似是一尊神佛造像垂下头颅,双目紧闭不愿看世间的悲哀之事。
他早该知道巫礼不是书卷上的那人才对。
书上的人吞花卧酒,宴请群山,风流不落人后。
可面前的巫礼是一道鬼魂,喜怒无常,恃宠而骄,最重要的是眼中并未有他,甚至要剖了他的心,给他种下幻蛊。
但姬青翰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巫礼吻自己。
心口生出一股热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他的心脏,又痒又麻,他盯着巫礼那张脸,莫名觉得对方倒还乖顺。但姬青翰在与他的短暂相处中,深知巫礼是个桀骜不驯的人,有着不输于自己的强势。
与此同时,他冒出了一股焦躁与厌恶之感。
他好像,不太喜欢卯日。
第31章 得鹿梦鱼(三)
姬青翰想抬手拉开卯日,但他的四肢沉重,身上似有千块木板压着,就连转动脖颈都变得艰涩,微微牵扯到胸前的伤势,喉舌间便渗出了血腥味。
卯日猛的掀开眼帘,仓皇与他对上视线。
阮次山就在一侧打盹,两人在沉默中四目相对,气氛却不像平日那般旖旎。
姬青翰用手指触到卯日身上垂下的银饰,空气中传来细小的响声,他张了张口,说出的话有些不受控制。
“真恶心,离孤……远些。”
他不太喜欢巫礼。
奇怪。
姬青翰隐约记得,在他昏过去之前,他没有这么厌恶卯日。
尤其是当对方垂下脖颈趴在他膝上时,他觉得卯日就像一只习性乖张的狸猫,却总有窝在膝盖上温顺供人抚摸的时候。
但现在恶意如蛆附骨,姬青翰的额角突突涨痛,脑子充斥着许多晦涩的声音,他剧烈咳嗽起来,唇皮上都是乌黑的血。
阮次山被吵醒了,见他清醒过来又惊又喜,赶忙剪了烛火灯芯。室内亮堂起来,他瞧见姬青翰灰白的脸色与不正常的血色,于是挽起袖口,给姬青翰诊脉。
这期间姬青翰一直无神地盯着一侧,阮次山以为他在看墙上的画,好心地解释:“那是《百苗图》的其中一幅,绣的是百色人的风俗。苗绣在民间被传颂为无字天书,你感兴趣?”
姬青翰看的是卯日,闻言也费力扫了眼卯日身后的百苗图。
那是一幅区别于精细宫廷绣品的绣图,使用了大量图案与纹样描绘故事。
背景的红色锯齿纹中纵横穿插着红色长条纹,中部是倒斜的井字田,田字笔画交叠的地方则绣上了方形的纹样。
前景是两个捧着芦笙,单膝跪地朝天吹奏的黑色小人。小人中间矗立着一面粗壮的鼓,约有两人高,鼓身绣满了各类纹饰,正中是一只青金色的蝴蝶。
百色人崇拜蝴蝶,认为蝴蝶是他们共同的始祖与信奉的母神,所以这副《百苗图》上除了那只青金色蝴蝶,还存在大量蝴蝶纹,以及一些动物纹、山川云雷纹。
在百色,红色锯齿纹代表山峰,中部斜井字纹代表田园。横贯整个画面的红色条纹代表百色萦绕的湖泊、河网。方形纹则代表白色寨中的祭祀塔位置。
百色寨中共有九座祭祀塔,最大的一座祭祀塔在田字的正中心,也就是百色寨地势最低平宽大的广场上。
苗绣《百苗图》中的图案与纹样极其繁复,外人破解其寓意的过程往往漫长,如果与百色地势结合起来却要容易些。
姬青翰初看那幅图只觉疑窦丛生,便合上眼不再去看,倒是卯日饶有兴致地走到《百苗图》前,端详起那副被誉为”无字天书“的绣品。
阮次山为他介绍百色图的时候,不忘给姬青翰诊脉,半晌后,他不再说话,只是皱起的眉舒展开,随后由面色古怪地看向姬青翰。
“我能看一下你的伤吗?”
姬青翰嗯了一声。
阮次山小心翼翼解下绷带,随即猛的睁大眼,瞳孔一缩。
姬青翰胸膛上的指印已经结痂,估计过段时间就会痊愈。
阮次山不可置信:“怎么会?”
他伸手按了一下那处伤口:“这不可能!你受伤到现在不出三个时辰,怎么会好得这么快?”
阮次山百思不得其解,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最后他狐疑地问姬青翰:“你受伤之前,有服用过什么东西吗?丹药?或者是蛊?”
姬青翰下意识想要望一眼卯日,但自从他嫌卯日恶心后,对方便有意保持距离,现在还在观察那副《百苗图》。
他沉默不语,阮次山似乎也察觉到他有所隐瞒,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身体里有蛊虫,你知道吗?”
姬青翰咳嗽起来:“知道。”
阮次山面色严肃:“是狠厉的蛊,有可能会要了你的性命。解蛊也十分麻烦,必须要知道下蛊的人是谁才行,然后再用那人的血做药引,把你的子蛊从身体里引出来。你知道是谁给你下的蛊吗?”
“……他死了。”
卯日不是活人,这么解释倒也合理。
阮次山却愁得直挠头:“不对,不对!他死了你怎么会还活着?你再想想,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祭司、方士、巫师一类的人?”
给姬青翰种幻蛊的鬼族祭司正站在屋里,伸手触摸百苗图上的蝴蝶,闻言扬起唇角。但是阮次山却看不见对方。
“那人给你下了情蛊,子蛊在你身上,母虫在那个人身上。情蛊这种东西,只要他活着,你就活着。他死了,你也会死!情债最难还,你好好想想,接触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