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真是老脸不要了。
段沉舟长叹了口气,也不批了,跟着放下笔:“有心事?”
燕岂名瞬间去捡自己的笔,半转回身,他还要写呢:“能有什么心事。”
但刚竖起笔,他看了眼名册,又觉得带着这样的心思去抄不好。
有点郁闷地复又放下。
段沉舟还等着他,燕岂名想了想,口干地舔舔唇:“师兄,我打个比方,比方啊,要是有一天,小芋头——”
噫,别说打比方,才拿自家师侄起了个头,没来得及深想,燕岂名就汗毛直竖,瞳孔巨震,完全说不下去了。
他匆匆话锋一转:“咳咳,我是说,最近听了一个十分稀奇的传言。”
段沉舟:“有多稀奇?”
燕岂名乱扣锅:“从谢枕欢那听来的。”
段沉舟沉默,那多半确实很稀奇了。
燕岂名心虚地不敢看他:“说是上十二仙门里一个非常端方的仙君,酒后诓他的弟、额师门子侄结了道侣契,还……”
段沉舟大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燕岂名更过分的事噎在一半,讪讪咽下去:“……是、是吧,不过我听说,其中内情相当复杂,他也不全是故意的,而且也算是为了那个子侄好……”
段沉舟表情一肃,打断他:“阿名,你说他端方,我看不见得,年长些的人便是生了情,也应当规束自己,还编造这许多借口出来,趁着别人少不更事,那不是哄骗吗?”
燕岂名脸上表情都掉没了,顽强地抓住一根稻草:“……也,额……听说也没有生情。”
“这才更畜生了,”段沉舟斩钉截铁,眉头皱得更深,“子侄年纪尚小又如何懂得……”
燕岂名正冒着汗呢,他突然话头一收,咬着舌头似地停下了。
沉沉的目光扫过来,燕岂名差点没绷住炸了:“!!!”
段沉舟看着他,斟酌一二:“阿名,你今日便是听了此事,觉得搅扰?”
燕岂名只觉得师兄意有所指,硬着头皮挤出笑:“搅扰谈不上,别人的事……哈、哈。”
段沉舟敛眉。是了,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传言,阿名向来是当做下饭佐料,听听就算,今天怎么生出许多百转千回的愁肠来。
他看燕岂名一眼,青年脸上还带着思索,好像觉得这件事挺值得一想,全然未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从前一笑而过的事情,如今都要拿起来好好说……莫不是真要开了情窍了?
段沉舟脸色一变,一把拍在燕岂名的肩头:“阿名,师兄方才有一句说错了。”
燕岂名被他拍了一个激灵。
段沉舟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看事不能以偏概全,就说那年纪小的,也不全懵懂无知,有些也禽兽得很。你要是遇上,得提防着才是!”
燕岂名:“???”
这话头未免转得太快,一下把燕岂名的心虚戳了回去,像戳漏一个泡泡,猛然炸响。
“哦,哦。”他呐呐地坐回去,提起笔,晃了会神突然补一句,“别人的事,师兄拿我说什么!”
段沉舟:“……”
欲言又止:“说的也是。”
他看着一时灵光一时不灵光的师弟,兀自叹气。
别人的事没什么好说,你的事迫在眉睫啊!
燕岂名糊弄过去,松了口气又有点小小忘形,打着精神头继续抄录。
但他很快后悔了。
方才不问师兄还好,一句禽兽,燕岂名脑子里全是小狗噫噫呜呜,难耐又不得其法地往身上蹭的样子。
他是小兽,自己是禽兽。
燕岂名猛地一闭眼,真不能再想了!
囫囵念了几遍清心诀,燕岂名把左手规矩地放到桌案上。清徵宫的名册才开了个头,善始善终,善始善终,今天抄完才是。
笔锋落在下一行,沈字的点水刚要成型,燕岂名一顿。
他指着名册前面的墨点,问段沉舟:“师兄,这是什么?”
墨点点在名叫沈鸣玉的弟子姓名前,名册上的姓名寄了一缕本命气息,是不能随意划去的,这一点倒像是个标记。
段沉舟看过来,有点好笑:“这个你不认得?”
燕岂名:“???”他做什么要认得?
哦,等等——姓沈,清徵宫的,有点耳熟。
段沉舟唏嘘:“剿魔那日,被你那魔修小子一掌挥在地上,如今已经躺了半个月了。”
燕岂名:“……”当时看死不了,后来就有点忘了。
两眼一黑,心虚地在心里直扒拉,自己回来被小崽子缠得不行,有没有记得给人送去点灵材权作探望。
段沉舟善解人意:“替你关照过了。”
燕岂名感动得两眼汪汪:“好师兄。”
他回来继续抄录,却没跳过这个名字,笔墨一点一点勾画,灵力中掺了神识去探其中的气息。
段沉舟在一边都收入眼中,只做不知。自两百年前,他便这样找,托生凡间的没有放过,转生仙门的也不曾放过。
段沉舟无声叹了口气。
横、点。
将落下最后一笔,燕岂名微妙又丢人地松了口气,这个应该不是了。
幸好,他如释重负地将点顿完,打算抬笔抄下一个。
离开纸面的瞬间,他却感觉笔尖一颤,燕岂名稳着手,垂眸看去,那名字微微共鸣。
沈鸣玉,气息熟悉,因果蕴着点碎金冒出来。
燕岂名有点恍惚,眉间不禁一松,又皱起来:“师兄,你派人看的时候——”
恰此时,段沉舟桌案突地腾起一道纸人,耷拉着眼睛,一张口就是要死不活的声音:
“魔修小子来访,魔修小子来访。”
燕岂名:“……”
好别致的名号。
瞬间顾不上沈鸣玉,也不记得善始善终了,腾地跳起来,挥挥袖把整张桌案收了:“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回去抄!”
燕岂名像是有狗在后面撵,蹭一声缩地跑了。
留下段沉舟抬手:“阿——”
……
燕岂名心砰砰乱跳,没留神竟一路跑到竹屋附近,抬首如遭雷击,竹林掩着两间小屋的影子。不是,他跑这来干嘛。
立马换了条路往山上去,这窝囊的腿,离家住了几天懒成这样,多两步不愿意走,连洞府都不知道在哪了!
燕岂名板着脸很是气愤,又迁怒起自己的心,胡乱瞎跳既无缘由也不体面。
但等溜溜达达到了洞府边上,他好像把自己说服了,突然有点理直气壮起来。
燕岂名愤愤踢开脚边的落叶。
退一万步讲,小崽子难道就没错嘛?
他既然满月时会有这样的症状,不应该将自己关得严实一些,怎么让他随便一感应就找到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没事要揣着清寒到处跑!
手下也不管束好!
嗯,燕岂名给自己打气,他才不是怕了似星河,他是觉得似星河做事太不周全了。
“燕仙君。”
燕岂名一抬头,看见那个做事极不周全的魔尊,正站在他洞府前那棵歪脖子树的下面。
手里还端着一碟眼熟的灵团。
分明是从师兄那里新鲜打劫来,守株待兔的。
燕岂名:“……”你去见师兄,端了茶点就跑,你礼貌吗?
小腿肚子微微打颤,他还没忘记,眼前这个小崽子是早就认出自己的小崽子。
在这叫什么燕仙君燕仙君的,要他玩“你知道了我知道你知道了但我装作不知道”是吧。
燕岂名没出息地清清嗓子,加入游戏:“魔尊大人。”
他视线忍不住溜到似星河的脸上,瞧着还是那张俊朗的脸,不知怎的越看越瘦,好像还很苍白。
是光线的原因吗?
燕岂名蹭地上前一步,没有很关心:“竹屋住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