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23)

2025-08-28 评论

  “祂早就堕出神途,祸乱益原了!若非祭乐大人自梵竺带回神祇旨意,又心性宽仁,你早该……”

  他话至此,倏忽喉中嗬嗬。

  一只箭镞,贯穿了“父亲”脖子,脏臭的血滴到我面上,冒着点热气。

  我在疼痛中勉强抬起眼,见祭乐一身素衣、白巾覆面,抬脚款款而入,他身侧跟着数十位带刀侍卫,还有抖若筛糠的少年枝山。

  “天佑益原。”祭乐说,“幸得神祇垂悯,使子民传声于我。尔等私藏祸心,意图延续灾厄。所谓神使,到底还是蛇妖坐下走狗。”

  话说到这种份上,我还有什么不明白?可笑“父亲”想着同我割席,枝山通风报信的速度却实在太快,叫他求生不得,反倒横死当场。

  祭乐说着,抬指一勾,身侧侍从便递上了剑。他却并不接,只朝枝山微微侧头。

  “你今日够机敏,识破神使伪装,叫他现出了妖孽原型。”祭乐说,“此事亦是机缘,便给你个机会,亲手了结他吧。”

  枝山哪里敢接刀?他到底年纪还小,闻言扑通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地磕起头来。

  “大人……大人!”

  “你怕么。”祭乐居高临下,“他不过蛇妖余孽,你如今揭发他,实乃神谕,你怕什么?杀了尾衔,你便是新的神使了。”

  我痛得快要看不清,也听不见了。

  我确信“父亲”的刀不会刺痛我,那么叫我疼痛的究竟是什么?疼痛一次次侵蚀我,意识模糊时,有什么东西隔开我的喉咙,我又听见了长剑落地声,少年的泣音夹杂其中。

  “对不起,”他哽咽道,“神使,对不起,我没得……”

  是想说自己没得选么?

  但,不重要了。我已经脱离梦境,从破床上醒来。睁眼时天刚蒙蒙亮,我浑身余痛未消,虚弱地仰躺着,原本期待能够就此再入梦中,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秦三响倒是一贯醒得早,我最终无可奈何地推门出去,就碰见了打着哈欠的赤狐。

  又是一日寻觅,一无所获。

  方圆十里内除了佛堂,别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可偏偏也就是佛堂,我和秦三响都不想再进入。后者对持目佛掉落的脑袋心有余悸,我则是出于慎重。毕竟两个梦境中,神公的处境都与梵竺有关——净隐是从梵竺来的云游僧,而祭乐也自梵竺游历而归。

  婆罗就发源自梵竺。这样一看,见佛多半不会有好事。

  却不想,今日城中的怪相愈发多了。

  最初,是城内渠中雪水融化,又倒淌向高处。彼时我和秦三响一起蹲在那渠边,狐狸正欲喝水,被我一把拦住。

  我问:“你没发觉有些不对劲么?”

  秦三响摇了摇头。

  此外,是身后总有什么东西窸窣作响。我扭身去看时,又见藤蔓复生,可惜秦三响只要跟着一瞧,一切便又重归于死。夜里我们回到屋,东西的摆放竟然改变了。

  早晨出门时,秦三响将包裹一股脑堆放在角落,如今我的衣裳却零散铺在破床上,像被谁揉皱了。

  是应不悔么?

  我试着叫了两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只好躺倒闭上眼,想着快快入梦。今夜我有了新法子,一定要去到静海阁。

  不对劲。

  我蹭地坐直了身子,确信有什么东西在看我。

  这种目光如有实质,却不知从何而来——它好似密不透风,偏偏又无迹可寻。天地间风啸雪卷,迷乱了我的眼。

  是谁,或者是什么,又藏在何处?

  我找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到最后火折燃尽,我对着破洞的墙壁,疑心自己犯了疯病。

  还不如去梦中。

  我阖上眼,浮浮沉沉大半夜,方才勉强睡着了。这回枝山下跪时我没犹豫,直接用冠将他敲得晕死过去,“父亲”闻声而入,我躲在帘后反拧他胳膊,自他袖中夺出短刀,直接抵在他喉头。

  “带我去静海阁。”

  “父亲”这回丝毫没抵抗,既不再嚷嚷着家族兴衰,也不再说不行了。

  我穿戴齐整,同他一起出了屋,那把匕首藏在宽袖里,抵住他后腰,他只好勉强镇定神色。幸而宫人守卫都不敢看我们,尽数深埋着头,否则早该露出破绽了。

  飞檐下铃铎响成一片,我与“父亲”跨过长廊,终于抵达一处肃穆的楼阁。阁前侍从跨前想拦,我心道不妙,却已毫无退路。

  那便只能一试了。

  “吾承祭乐大人之令。”我说,“特来静海阁,取蛇妖籍册,焚于神坛祭火中,还不带路?”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应声。

  “父亲”受着胁迫,额角已经渗出冷汗,只好讪讪催促:“怎的还不动?”

  “好大的胆子,”我说,“若是延误吉时、收到神祇厌弃,谁来担责?”

  我乜视其中一人。

  “你?”

  他连忙道:“不不不!”

  我看向另一人:“那么,是你了。”

  “神使!”那人骇然色变,分明已经慌了神,却依旧硬着头皮道,“兹事体大,容我二人先至祭乐大人处核实,再行决断。”

  这自然是万万不行的,我冷眼看着两人手中长戈,思索硬闯能有多大把握。目前没有别的路子,左右不过多死几回,这次就先摸清卷轴究竟在阁中何处。

  我假意应承:“请便。”

  守卫之一应声后就要站起,正当时,我借“父亲”作掩护,猛地向他挥刀,可随即响起的既非兵戈相碰,也非悲鸣哀嚎,而是箭镞破空声。

  “咻”响贴着我的耳廓擦过去,流矢再度穿透“父亲”的喉咙。我心下骇然,猛地回首,便见祭乐素衣而立,捻指搭箭,拉满了弓。

  我晓得他迟早会来,却不想这么快。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父亲”栽倒下去,浸泡在自己淌出的血湖里,死不瞑目。

  这一箭射得太精准了,我愿以为祭乐不会武功,谁知他身手这样好。如今他的箭镞对准我,我的手也摁在刀柄上。

  穿喉穿心又如何?

  趁他这回没有侍从跟随,我非得带他一起走。

  身侧守卫眼见祭乐来,倒是松了一口气,两柄长戈抵着我,像是固定箭靶般,迫使我无处可躲,左边那人毫不客气,手上用足了劲儿,没能使我跪下,但刀锋也已经切入皮肉。

  “祭乐大人!”左边的高声道,“神使携尾公,要硬闯静海阁。还好您及时赶……”

  他话语倏忽止住——祭乐新发的一箭没有射向我,反倒直直钉入他口中,扎穿了颅骨。

  我有些懵了。

  对方白巾覆面,声音如常。

  “神使奉吾之命来此。”祭乐朝右边的守卫微微偏头。

  “你,还不带路?”

  祭乐两箭杀两人,留下的这个哪儿还敢反驳,慌慌张张掏钥匙开了阁门,将我与祭乐往蛇妖籍册处引。刚到地方,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祭乐立在我身边,古井无波道:“神使,请。”

  沉甸甸的卷轴就在眼前,我将触碰到它的前一刻,却猝然改变方向,一把扯掉了祭乐面上白纱——

  果然并非白瞳。

  眼前之人双瞳异色,一黑一金、一圆一竖。他被我这样冒犯,却不气不恼,只微微垂着眼,唇角勾起弧度。

  “小恩公,此番化形,你可还满意么?”

 

 

第17章 死生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应不悔,”我说,“再顶着这张脸讲话,我就一刀捅穿你。”

  应不悔听了这话,脸上竟也没见丁点愧色,好个没脸没皮的恶鬼!他的五官很快消融又凝实,不过几息功夫,就变回我万分熟悉的模样。

  “现在呢?”应不悔牵起我的手,问。

  “若不信,不如亲手摸摸看?”

  我的手腕被牵引,蹭过他额头、鼻梁和唇角,确信他当真再度出现后,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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