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之上，布朗尼仍旧保持着裴燃死前的动作，他手中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他站着，头颅低垂，金发遮挡了他的脸。
亲手杀死反叛军首领的他应该高兴，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没有激动欣喜，也没有如释重负，像是被删除了所有情绪的机器，只剩下空茫茫一片。
仿佛在走神。
他在诧异。
一决死战，为什么对方收了力。
深蓝色的眼中沾染了血色，他身上都是裴燃的血，温热的血已经凉透了，黏在皮肤上，像是钻进皮肤的蛇。
怀中的雄虫软绵绵的，他缓缓收紧了手，掌心托住了对方歪斜的头颅，像一个笨拙的拥抱。
尖锐的爆鸣声中，碎裂的光幕在空中彻底炸开。
“呼呼——”
黄沙之中一阵风过，布朗尼倏忽抬头，猛地收紧手臂，好似一缕烟尘，怀中死去的躯体就这样在他手中消失不见。
“嗡——”
匕首跌落黄沙发出闷响，与此同时，黄沙之上多出了一对带着双刃的机械臂套和染血的衣袍。
布朗尼的双手落了空，徒劳地在虚空中抓住了一副面具。
刺耳的啸声总算停止，楚凌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掌心殷红，四周幻象宛如镜面寸寸碎裂，巨大的光幕在楚凌面前缓缓重塑，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恭喜宿主找到遗失物品“全知眼”】
【主系统修复成功，目前剧情线完成度百分之八十】
第46章 赛博人贩子
四周幻象宛如镜面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白茫茫中巨大的光幕闪烁着，弹出了字幕。
【主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您是一位合格的宿主， 目前剧情线完成度百分之八十， 只要您完成主系统发布的任务， 剧情线达到百分百后， 您就可以获得任务奖励，顺利回家， 接下来的任务是……】
“革命。”
一直沉默的楚凌忽然开了口。
【……】
空中的光幕一瞬卡顿。
楚凌缓缓开了口， 用了陈述语气：“拯救黑化反派不是真正的剧情线，真正的剧情线是革命。”
【……您很聪明， 没错，实现封建制度到联邦共和的变革才是真正的任务】
虽然猜到了些蛛丝马迹，但亲耳听见主系统承认时，楚凌一度语塞，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历史长河中的确有无数以一己之力推动变革的英雄人物， 可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都离不开“时势”二字。时势造英雄。陈胜吴广放在现代社会掀不起水花，刘阿斗若不生于蜀汉三国说不定也是一代明君。
楚凌自嘲：“你还真看得起我。”
【您无需自谦，截止目前，所有宿主中您的剧情线完成度最高】
捕捉到主系统的用词， 楚凌心脏骤然一缩：“所有宿主？”
【截止目前为止， 一共有178名宿主被判定任务失败……】
楚凌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恶寒，主系统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句炸开。
【任务失败的宿主将彻底死亡，魂飞魄散】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的沉默后，响起楚凌骤然沙哑的嗓音：“裴燃回家了吗？”
【上一任宿主被判定为任务失败，剧情线偏离严重， 导致主系统故障崩溃】
提及裴燃，主系统冰冷的机械音骤然波动，显然它对于裴燃违背系统安排，导致主系统故障崩塌一事极度不满。
楚凌骤然闭上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了推动变革，主系统不断投放穿越者，十二年前来到虫族世界的裴燃打着“王侯贵族宁有种乎”的称号，成为了叛军首领。裴燃违背主系统的命令，配判定为任务失败，魂飞魄散，所以他才回来到这里。
牙关紧咬，楚凌盯着闪烁的光幕，他忽然理解裴燃为什么会一拳打爆主系统。
【只要宿主按照安排走完任务，主系统就会提供一次重生机会，各取所需，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
好一个各取所需，好一个公平交易！竟然把人口拐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胸膛起伏不定，楚凌握紧了拳头。
【宿主您的时间不多了，异世界的精神体无法在此久待，七年时间，您的身体已经快达到极限，想必您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只要您完成任务，将剧情线推到百分百，主系统立刻就能送您回家！】
楚凌脸色越发难看。
主系统在威胁他。
主系统说的没错，他早就有预感，他的身体日益本土虫化，痛苦如附骨之蛆日夜折磨着他。不合适的骨头在他的身体上攀爬蔓延，器官排异的后果是死亡。
“别想着威胁我。”楚凌冷笑一声，视线宛如利刃直直射向空中闪烁的光幕：“我的确很想回家，可你也迫切地想要推动变革……”
如果主系统游刃有余，裴燃打破剧情线后，它无需崩溃大叫，只要解绑宿主后重新投放就行，他不知道裴燃都做了什么，但能让主系统恨的牙痒痒，显然主系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迟到了七年、被迫用切片的故障系统，威逼利诱他完成任务……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楚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目前的能量已经撑不住下一位宿主的到来。”
【……】
看见主系统的反应，楚凌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完成任务，你也讨不到好！你很快就要死了！你永远都回不到家！】
楚凌冷嗤一声，他是要回家，但却无需被蒙在鼓里、讨好一个赛博人贩子，如今的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中。
楚凌抬起手。
“砰——”
一拳蓄足力气猛地挥出，闪烁的光幕瞬间卡顿，闪烁一瞬后陷入黑屏。
·
幻境崩塌，一瞬陷入黑暗。
楚凌听见了缓慢的滴滴声，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指尖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动了动了！楚门的手指动了！”
普特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凌睁开了眼。
光亮。
是金色的阳光。
“楚门，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看得见我吗？”
挥舞的五指晃动光亮，逐渐聚焦的眼瞳中映出了普特急切的脸，楚凌嘴唇翕动。
发不出声音。
原来他带着呼吸机。
“医生，医生！他醒了！”
冰冷的仪器贴上心口，楚凌看清了诊断医生的脸，竟然是兰卡纳星为他作证的尼克专家。
“楚门，你看得见我对不对，看得见就点头，不，你眨眨眼！”
楚凌眨了眨眼睛，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比了个口型。
我没事。
普特的眼圈骤然红了。
楚凌已经昏迷七天了，头几天，他们做了很多检查可就是查不出任何问题，一切机能都很正常，就仿佛楚凌只是睡着了。到了第四天，楚凌的生命值忽然极具下降，一度跌破生命的极限，有一天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
普特扭过头，飞快擦了擦眼睛，他不想哭，他想让楚门开心。
让楚门开心。
开心……
“楚门，你等我一下！”
普特忽然弹跳起来，他朝病床上的楚凌丢下一句话后匆匆离开。
对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楚凌下意识寻找001的身影，对着空落落的四周张望片刻，才想起叽叽喳喳的001已经不在了。
“滴滴——”
动态心电图仪器忽然发出两声高频度的声响。
“楚门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是否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或者想吐？”
楚凌轻轻摇了摇头：“我怎么了？”
尼克专家面露难色，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楚门先生，我曾告诉过您，当年服用禁药的雄虫都爆体而亡了。”
楚凌点头，拖了七年还活着的他是个奇迹，如今，他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