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阙半跪下来,指尖拂开川半辞额前汗湿的碎发:“没事了,小辞,没事了。”
川半辞眨了一下眼睛,单阙这样的动作他很熟悉,这是每当他感到难以承受时,对方安慰他的第一步。
可问题是——
“单阙,我没有难过。”川半辞平静道。
“我知道。”单阙低声道,他紧紧盯着川半辞,眸光颤动着重复,“我知道。”
川半辞是不会是因为拯救他人而难过,是他自己在难过,在为川半辞深入骨髓的顺从而难过。
川半辞看向脸上涕泗横流,在地上昏迷着的男人,又转向满脸后怕的单阙,面露迷茫:“是我做错事了吗?”
“不,和你没关系。”单阙沙哑道,“是我的错。”
他以为只要教会了对方如何战斗,就能让对方保护好自己。
可是他忘了,川半辞也只是个和他一样不知道如何正确当人的异类。
空有一身反抗的技巧,却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该举起拳头。
创生基地遭人闯入,还差点让基地最珍贵的产品丧命。
单阙以留守训导员的口吻发出去了这侧情报,便带脱离危险的川半辞离开手术间。
公休日的宁静被打破,所有训导员紧急撤回,追查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闯进来的。
单阙推着载着川半辞的移动病床,一路安静得可怕,只有呼吸机的运作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单阙。”忽然,川半辞主动开了口,“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单阙没料到川半辞会突然说这个话题,低头看向对方:“怎么了?”
川半辞道:“那个人说,他是为了拯救深爱的家人,才不惜一切地闯进基地里来的。”
川半辞灰色的眼眸印出来面色发沉的单阙:“爱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可以。”单阙道,“但因为同样的理由,我会让他不得好死。”
眼前的人像是头压抑到极致的猛兽,眼底藏着化不开戾气。
川半辞面前的单阙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而现在的单阙,称得上是可怕。
单阙说等把他在睡眠间安顿好,就会亲自去料理那个男人。
川半辞其实无所谓,从始至终感到暴怒的只有单阙。
因为爱他,所以怒他所怒,悲他所悲吗?
和之前理所当然享受着对方爱意的感觉不同,看到此刻裹挟着风暴的单阙,川半辞的心脏忽然出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感触。
川半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单阙。
此刻单阙全身心都在他的身上,喜怒哀乐都受他的影响,就仿佛,他能操控对方的全部身心。
这就是对方爱他的样子吗?
“我喜欢你的爱。”
就在单阙盘算着怎么让那个男人付出惨痛代价,怎么让川半辞尽快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就听到川半辞说了这样一句。
同样的话其实川半辞经常说,但此刻单阙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病床的川半辞。
川半辞道:“我要怎么样才能爱你呢?”
直到玻窗外的乌云遮盖了阳光,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
单阙才意识到自己停得有些久了。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继续推着病床往前走,金属轮轴在地面留下细碎的声响。
他想,爱还真是不可思议,能让一个连心都没有人,想学着怎么去回应别人的爱。
“爱是学不会的。”
明明是反驳的话,单阙却在笑着。
某种充盈的情绪占据了内心,他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所有目的都消散无形,眼里心里只剩下面前这一个人。
他俯下身,恰好遮住落进川半辞眸中的阴影,却没察觉自己的身影,已成了对方眼里唯一的微光。
“但不会也没关系,不管你最终会不会爱上我,我都会始终爱你的。”
创生科技遭外人闯入,很快引起了上层的高度重视。
训导员查到了那个男人的资料:幽荧域的失业者,三十八岁,一家六口除了他,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基因病,为了救家人,才铤而走险闯了进来。
和两人了解的差不了多少。
可是就这样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没人查出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基地的。
上层大发雷霆,基地的纪律一下子收紧了许多,巡逻员也比往常多了一倍。
以上情况都是单阙给川半辞亲口转述的。
距离上次事件过去了三天,川半辞靠着惊人的再生能力,身体已无大碍。
不过有单阙从中作梗,在那些训导员眼里,川半辞还处于刚刚能下床的恢复阶段。
川半辞喝着单阙从餐区带过来的补汤,闻言道:“那个人这么厉害,连你都不知道他怎么闯进来的?”
单阙将剥好壳的蛋放在川半辞碗里:“怎么在你眼里,我好像比创生科技那些高层还要厉害?”
川半辞眼神澄澈:“难道不是吗?”
知道单阙比创生科技高层更厉害,却从来不怀疑单阙的真实身份,这就是川半辞。
单阙低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其实他多少能猜到一些,寻常人类绝不可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
那个男人是单阙亲自处理的,他也讯问过对方,对方虽然没有直说,但单阙能隐隐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异常力量痕迹。
现在算算,如果有人继承了他的异骇直播间,现在也差不多投入了第一批玩家了。
他怀疑男人能潜入基地,是动用了从异骇直播间获得的厄里斯科技。
也是这时,单阙才发觉,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考虑怎么回到异骇直播间的事情了。
既然直播间已经启动,厄里斯族群得以存续,他的使命也已经结束了。
至于最后首领的归属权落在谁手里,其实他并不很在乎。
单阙看向面前小口喝汤的川半辞。
比起回到厄里斯族群,他好像更在乎眼前的这个人。
睡眠间外的走廊里,脚步声比往常密集了许多。因为这次入侵事件,整个基地的氛围都变得紧绷。
注意到川半辞正望着门口出神,单阙道:“怎么了?”
川半辞回过头:“那个时候,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他走?”
单阙知道川半辞在说闯入基地的男人的事。
单阙:“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川半辞指尖扣住了床单:“我不知道。”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解不开的苦恼,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
单阙目光柔和下来:“不用对自己太过苛刻,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的话,不如把事情变得更加简单吧。”
川半辞抬起头:“怎么做?”
“数据库显示,无论什么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单阙道,“只要触犯了这些,人就会做出改变。小辞,你要不要也设立自己的底线?”
川半辞似懂非懂地看着对方。
单阙道:“你当然可以做人类的拯救者,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事,可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的。”
单阙望向他:“试着为自己设立底线吧,底线之上的人,你想帮就帮,但如果有人触及底线,你就别再遵守训导员给你的命令了。”
“听上去好像很不错。”川半辞又道,“可是底线要怎么设立?”
床边忽然一轻,单阙坐在了他的旁边。
单阙侧过头,视线与他平齐:“那就先想想,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川半辞冥思苦想起来。
单阙的声音像温水漫过心尖:“那个重要的东西,会让你在失去时感到懊悔、愤怒、悲伤,让你觉得自己不再像平常的模样。”
“如果有那种东西,就把它当成你的底线吧。”
空白的大脑在单阙道循循善诱的话语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川半辞从未见过它真正的模样,但对失去它时的感觉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