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点名道姓地指责谁,但那种抽丝剥茧的剖析,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压力。
白熙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桌下,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屏幕上自己那瞬间的僵直和无力感,被载具碾压的耻辱,以及Geek那如同Gin附体般的挑衅操作,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强迫自己盯着屏幕,强迫自己去听徐若羽的分析,但胃部又开始隐隐抽搐。
……
复盘结束后,徐若羽单独叫住了白熙:“熙哥你跟我来,我们再详细过一遍G3近期的所有比赛录像。”
“尤其是Geek的习惯和他们的转移路线。”
白熙的心猛地一跳。
*
教练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电脑显示屏上正以三倍速播放着G3战队最近几场训练赛的录像片段,各种战术标记和路线分析覆盖在地图上。
徐若羽坐在主位的电脑前,神情专注,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不同的数据面板进行比对。
白熙搬了张椅子紧挨着徐若羽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靠得极近。
徐若羽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敏锐地察觉到白熙今天有些异常——有种刻意的、带着点讨好和依赖的亲近。
这不像平时那个插科打诨的熙哥。
“这里,看他们进攻房区的协同……”
徐若羽指着屏幕上一个画面,侧过头想跟白熙讨论,却发现白熙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并没有完全聚焦在战术点上。
“熙哥?”
徐若羽放下鼠标,转过身,正对着白熙。
白熙像是被惊醒,猛地回神:“啊?哦,对,他们的交叉火力配合很默契……”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但语气里的不自然却更加明显。
徐若羽没接话。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终于,徐若羽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白熙脸上。
“哥,”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熙瞬间起身,张开嘴巴想否认,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徐若羽跟着站起身,双手轻轻按上肩膀,将他按坐回宽大的教练椅上。
“看着我,告诉我。”
白熙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知道我和景寒……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挤出来:“昨晚……他来……我…我没控制住……在他面前……很难看…他……他一直在……”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那些崩溃的眼泪,那个带着止痛魔力的吻,那些在绝望中抓住的依靠……这些都让他觉得羞耻,更让他觉得对薛景寒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好像……总是在拖累他,消耗他……”
徐若羽静静地听着,按在白熙肩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微微收紧了力道。
他没有惊讶,没有质问,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波澜。
他早听过了。
“哥……”徐若羽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白熙平齐,目光温和而坚定,“你不用内疚,永远不用觉得对不起他,更不用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们都想你幸福快乐,这就够了。”
白熙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眸光里。
徐若羽看着他,嘴角努力想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祝福,有守护的决心,也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更深沉的东西。
“如果他……”
徐若羽的声音微微发涩,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如果他能给你我无法给予的”被死死咽了回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平稳。
“他可以,那就他吧。”
他放在白熙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也会一直在。”
*
眼前的景象模糊褪色。
视线被拉回那个遥远而灰暗的山城小村,
和那座潮湿、阴暗、永远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草药混合气息的老屋。
疯癫的母亲时而歇斯底里地摔打东西,尖叫着“野种!孽障!”,时而又会突然清醒,抱着年幼的他默默垂泪,用布满针孔的细嫩双手笨拙地缝补他被村里孩子撕破的衣裳。
外公外婆佝偻的背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外公沉默地种着贫瘠的土地,外婆则用采草药赚来的微薄收入艰难地维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还要时刻防备着母亲发病伤人。
他的名字,徐若栩,是母亲唯一清醒时,带着对那个负心男人的爱意与执念取的。
齐栩,徐若栩。
……
十二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带走了外公外婆,和对门的爷爷。
他跪在泥泞的坟前,雨水和泪水糊了满脸。
旁边同样失去了至亲的白熙用瘦弱的胳膊把他从冰冷的泥地里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说:“阿栩别怕,还有我。”
十五岁,母亲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彻底停止了呼吸。
他处理完后事,站在空荡荡、死寂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瓢泼大雨,感觉自己也被埋葬了。
那时的白熙背着简单的行囊,一脚踹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走,阿栩!跟我出去!我们去混出个名堂来!!”
……
白熙为他改了名字,白熙用他那点微薄的选手津贴给他买了人生第一件崭新的外套,白熙在他被大城市的孩子嘲笑“乡巴佬”时第一个撸起袖子冲了上去。
白熙……白熙会在无数个他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拍着他的背说,“哥在,不怕”。
白熙是他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
他像一株在阴暗角落里挣扎求存的藤蔓,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束光的温暖。
这份依赖和眷恋在日复一日的相依为命中早已超越了友情和兄弟情,刻进了骨血里。
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
那个破碎的原生家庭,那个疯狂与清醒交织的母亲,那些刻骨铭心的被抛弃感和不安全感,早已在他灵魂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习惯了守护,习惯了付出,习惯了站在阴影里仰望那束光。
他无法想象自己步入一段需要平等交付、需要承诺未来的亲密关系。
他害怕自己会像母亲一样失控,害怕自己会伤害所爱之人。
所以,当看到白熙在薛景寒那里找到了另一种依靠,当他从白熙此刻内疚却又隐约透出依赖的语气里,确认了那份感情的真实性时……
徐若羽感到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
只要那束光还在,只要他还能仰望,还能守护,就够了。
他的熙哥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如果薛景寒是那个“最好”,那么……
徐若羽闭了闭眼,将翻涌的心潮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澈的温柔。
他对着白熙,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祝福的浅笑。
“哥,你值得最好的。”
*
白熙怔怔地看着徐若羽,然后猛地伸出手,紧紧回握住了徐若羽依旧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那手带着常年握鼠标的薄茧,有些凉,却无比可靠。
“你也是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徐若羽。”
“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他用力握了握徐若羽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也传递过去,“你永远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最可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