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叶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手里摆弄着一个医院宣传册, 试图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感觉怎么样徐哥?”
徐若羽微微侧头, 视线扫过叶耀,最终落在身旁的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杯插着吸管的清水, 旁边是英文标识的药瓶和一台正在平稳运行的、显示着心率和血压的心电监护仪。
“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像砂纸摩擦。
“加州啊,”叶耀放下册子走到床边, 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薛狗联系的顶尖医疗团队, 给你专机送过来的。”
美国?加州?
徐若羽的心猛地一沉,那点残余的眩晕感瞬间被冰冷的现实驱散。
不是“外地疗养”, 是“流放”!
景寒把他和叶耀直接流放到了大洋彼岸!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在他最虚弱、最无法反抗的时候!
熙哥……熙哥还在景寒的眼皮底下!
景寒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用“治疗”的名义将他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唯一的“障碍”远远隔开!
他到底在防备什么?!
一股强烈的恐慌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让他想立刻坐起来, 想拔掉身上的监护导线,想立刻飞回A市!
“我要回去。”
徐若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他试图撑起身体, 但虚弱感和监护仪的束缚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徒劳。
“徐哥你别激动!”叶耀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医生说了你这次必须静养!绝对不能情绪激动,更不能劳累奔波!薛狗这次是下了死命令的!”
“是啊,徐先生。”
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华裔医生闻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护士。
医生温和但不容置疑地告诉他:
“我是您的主治医师Dr.Chen,您的情况虽然抢救及时没有器质性损伤,但心脏负荷非常大,需要一段时间的深度休养和严密监测……请您务必配合治疗。”
护士也微笑着点头,用带着口音的英文补充道:“您只需要安心在这里休养一周左右,情况稳定了,就可以安排稳妥的方式回国,不会耽误您任何重要事情的。”
她的目光扫过叶耀英俊的脸庞时,明显多停留了一瞬。
“你就安心养着吧,不会耽误事的。”
叶耀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甚至不忘对护士小姐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放心,我们徐教练最听医嘱了。”
徐若羽看着叶耀浑然不觉、甚至带着点度假般轻松的神情,再看看医生护士脸上职业化的安抚和笃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们都不懂!他们以为他着急的是比赛,是工作!是XK的世界赛安排!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急如焚的是那个留在A市、身份随时可能暴露、正被一头压抑了十年终于嗅到血腥味的猛兽死死盯住的——白熙!
尴尬,又急火攻心。
他像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的人,看着外面世界即将天翻地覆,又无法发出有效的警报……还要忍受旁人善意却完全偏离重点的安慰。
“……”
徐若羽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不能失控。
失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重新靠回枕头上,闭上眼,金丝眼镜后的眉头紧锁,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心脏还在不规律地悸动,提醒着他此刻的艰难处境。
怎么办?
薛景寒……他不怨他,甚至能理解那份压抑了十年的思念。
他只是害怕,害怕景寒那份早已扭曲变质的、混合着执念、占有欲和巨大愧疚的情感洪流,会彻底淹没甚至伤害到刚刚重获新生的熙哥……
熙哥好不容易才摆脱死亡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承受不起景寒那种毁灭性的、不顾一切的爱!
“徐哥?”
叶耀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凑近了些,脸上带着无语的笑意,“你这一脸……啧,不会是也看上我家熙熙了吧?这么愁眉苦脸的?放心,兄弟我很大度……”
徐若羽猛地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冷冷地扫了叶耀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叶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放心,”徐若羽的声音平缓而冰冷,“我对‘柏熙’,没有那种兴趣。”
他知道叶耀说的是那个叫“柏熙”的小主播,他对那个壳子确实无感。
但里面的灵魂……那可是白熙!是他失而复得的、在这世上仅存的、如同血亲一般的哥哥!
他对白熙的感情,是守护,是失而复得的珍视,是本能想要将他护在羽翼下的占有欲!
那绝非叶耀口中的欢愉情爱,也绝非薛景寒眼中那炽热到令人恐惧的偏执。
“啊,这样。”
就在病房内气氛因徐若羽冰冷的否认而陷入短暂凝滞,叶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再次和旁边的护士搭讪时——
“嗡……嗡……”
徐若羽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景寒。
徐若羽的心脏像是被那震动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剧烈地搏动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瞬间拉高,发出轻微的警示音。
陈医生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
叶耀也看到了名字,挑了挑眉:“哟,薛狗?算他还有点良心,知道打电话问问。”
徐若羽没理会他们,他盯着那个名字,仿佛盯着一条蛰伏的毒蛇。
几秒钟的凝滞后,他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将声音调到了听筒模式。
“喂。”
“徐哥……”
电话那头传来薛景寒低沉平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感觉身体怎么样?”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从不需要寒暄,徐若羽单刀直入,冷峭开口:“准备拿什么赔罪?”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轻笑。
“听您的,”薛景寒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温顺的服从,甚至能听出笑音,“只要能让您消气,怎么罚都行。”
徐若羽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耳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动,也听到了监护仪那令人烦躁的提示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抛出了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条件:
“我罚你——不许对他说出你的感情。”
“无论你猜到了什么,无论你有多确定……”
“在他主动走向你之前,你一步都不许靠近,一个字都不许透露……更不许……以任何方式伤害到他,哪怕是一根头发。”
这是他能想到的,在无法立刻回到白熙身边的情况下,唯一能设下的保护熙哥的屏障。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流的微音在滋滋作响。
徐若羽能想象到薛景寒此刻的表情——深邃的眼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薄唇紧抿,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压抑在那副完美的冷硬面具之下。
终于,薛景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近乎虔诚:“这就是我原本的打算。”
徐若羽瞳孔猛地一缩。
“我比您更害怕惊扰到他。”
薛景寒的声音里第一次泄露出近乎脆弱的颤音。
那是一个压抑了十年,终于看到一丝渺茫希望却又害怕是镜花水月的人才会有的惶恐。
“我不敢问,不敢逼他……我怕得到的答案不是我可以承受得起的,更怕……把他再次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