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孩，并不像中心城中动辄花着几十万学费，出门上下学都有私人专车接送的孩子一样，有着吹弹可破的白嫩皮肤。
但却很健康。
身体很壮实，像小牛犊，哪怕有老师管教，却依旧好奇的四处张望、跑动，充满着新生的活力，就连眼睛都很亮。
夜鸦确实将这座城市的人类幼年体饲养得很好，甚至好过了头。
曾经，谢柒也将福利院的孩子们养的很好。
作为谢柒时，他养了很多弟弟妹妹。
作为七周夜时，他养了三位数的贫困学生。
作为夜鸦时，他养了一整个城市。
人类的首席执行官，简直就像是过分热衷于抚育的养成游戏爱好者，甚至“母爱”有点太过泛滥。
兼忠实基建玩家。
一个过分闹腾的小孩，似乎是不愿意上学，绕着电车跑动，躲着老师的追捕。
“我不要去上学！”
“小柒哥哥说好了，会来看我，骗子！”
“老师全是骗子！”
“谁是骗子？你不去上学，小柒哥哥永远都不会来看你！”
教师装束的女人气急，又不敢真的用力拽小孩，一个不留神，过分壮硕的小孩就朝远处跑去。
谢彦在小孩撞到他身上前，按住男生毛茸的头顶，问：“小柒哥哥是谁？”
虽然感知不到异能者身上的气息，但出于撞到人的尴尬和不敢，男孩有些畏缩，但听到谢彦口中的称呼时，还是昂着脖子。
“小柒哥哥，就是小柒哥哥啊！”
“小柒哥哥还能是谁？”
谢彦低着头：“你很喜欢他？”
“大家都喜欢他，小柒哥哥每次来找我们玩，都会带很多好吃的，还有故事书，他约好了还会来见我们，骗子！”
男生愤愤不平道。
他撞过来的份量并不轻，谢彦没有道理地想，多偏心啊。
当初在福利院，谢玖和其他孩子，连食物都需要竞争，每天只能吃枯燥无味的营养膏。
两个世界线的记忆，混乱的缝合在一起，让谢彦一时觉得，他是能一直跟在谢柒身边的谢玖，一时又觉得，在他身边的存在是七周夜。
一时觉得，谢柒应该是死在了他眼前，在两年前的灰域灾变中，血淋淋的，血很多，止不住。
一时又觉得，七周夜很早的时候，就被夜鸦杀害了，人类的联盟将他的哥哥从他身边带走。
而在未来，夜鸦依旧为了他所保护的人，再一次将谢彦抛弃在原地。
午夜梦醒时，谢彦总觉得，谢柒或许没有死。
又觉得，如果谢柒真的死了，那他现在的反应，是不是太过绝情冷漠。
电视剧中，那些主角，在亲人朋友去世时，总是号啕大哭，悲痛欲绝，但现在，谢彦什么感觉都没有。
只是很恍惚地意识到，哦，谢柒死了啊。
不管是谢玖的时间线，还是谢彦的时间线，夜鸦都死了。
所以为什么不伤心呢？
“一定是夜鸦那个晦气的家伙，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小柒哥哥才不找我们了。”
小孩越说越气愤，抬起头，猝不及防间，对上异能者漠然的赤金色眼瞳，竖瞳状的非人瞳孔，将他彻底吓呆住。
所以，凭什么呢？谢彦想。
这无关紧要的人，能肆意分享谢柒的关注和宠爱，一边拿着夜鸦给予的好处，一边抨击着夜鸦的一切。
谢彦低下头，嘴贴着小孩耳边，扬着嘴角。
在外人眼中，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再标准不过的灿烂微笑。
“小柒哥哥，永远不会来找你了。”他说。
小孩猛地睁大眼睛，甚至没有一秒，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伴随着嚎啕的哭声。
谢彦没有再管这个破小孩，和慌忙安抚孩子的老师，作为A阶异能者天启，他还需要赶去参加处理夜鸦后事的会议。
准确来说，是瓜分首席执行官权力的会议。
就像是一群鬣狗。
他想。
只分食利益，而夜鸦曾经承担的职责，却被全然忽视了。
所有人都争夺着谢柒在各个领域中的权力，哪怕污染物的威胁近在眼前。
无趣至极。
谢彦对类似的会议并不感兴趣。
他甚至能从会议的结果中预料到，这座由夜鸦兢兢业业搭建好的城市，会如何在下一任权力的享有者手中，沦落成和其他边境城市没有任何区别的模样。
但这和天启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直以来，谢彦从岚身上学习到的，对于普通人的善良宽容和伪装，此时此刻似乎全都彻底失效。
他不想在那些无知的蠢货面前，再次装成救世主的模样。
他不想再听那些卑贱的人们虚伪至极的夸赞，和敬仰的目光。
去救下那些人，然后呢？
拦截污染物潮，或许还要从污染物潮里，找到谢柒的堕化体，然后亲手将谢柒再一次，彻彻底底杀死？
就好像在某个瞬息，空气都变得稀薄，让人无法呼吸，谢彦突然很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最近五年来，天赋最为鼎盛的天才异能者，天启，头一回无所遁从地在基地中行走着。
他记得，在基地的角落，是谢柒的房间。
但是找不到。
谢柒的房间门口，一直有一个标识，但是现在，谢彦找不到那个标识。
似乎有人下了命令，雾灰城的基地正在进行一场大扫除。
负责打扫房间的工作人员，拖着巨大的箱子，箱子中堆满杂物。
谢彦的目光，其实很少留意那些清洁工。
直到他突然看见，箱子中有一些熟悉的纸笔，准确来说，是一大箱草稿纸，在信息时代发达的时代，很少有人能使用掉这么多稿纸。
谢彦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停下！”
他冷着脸，抓住清洁工的拖着箱子的手，目光阴寒，“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搬出来的？”
两位清洁工面面相觑，注意到身前高阶异能者的神情越发不虞，并不愿意惹事上身，于是很快领着谢彦来到一个房间门口。
还有很多人在进进出出，搬动着各种各样的杂物，还有人已经在清扫。
熟悉的布局和物件，让谢彦一眼认出来，这个正在被清空的房间，就是谢柒的房间。
在夜鸦死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中，这些人，就在清理他遗留的痕迹。
怎么敢的？
他们这些人怎么敢的？？
这些活在夜鸦保护之下的人，将夜鸦的东西，夜鸦的遗物，全都清扫了出来，当做垃圾一样往外丢，怎么敢的？！！
“滚出去！”
“谁让你们搬的？！”
谢彦呵斥打断所有清洁工的动作，在异能者灵压的威胁下，那些工作人员很快撤离，并不愿意沾染上是非。
但谢柒的房间依旧被清空了大半。
残留着青年疏冷气息的床被，柜子里的衣物，基本全都已经消失，属于对方的任何的生活痕迹，全部被清空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有些被放置在较深位置的杂物，或许因为太不起眼，才暂且保留下来。
谢彦表情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把所有东西全都翻出来，确认有没有丢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都齐了吗，还是没有？重要的东西不能被丢掉，不然对方生气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谢彦脑海中几乎只剩下这一个意识，翻找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可以说慌乱，直到某个瞬间，他突然停下动作。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确定对于谢柒而言，到底有哪些物品，是更重要的东西。
摘录灵感的笔记，一些异能者从污染区搜集到的灵材，甚至还有城市规划设计的参考书，压在箱底的，是一家热门奶茶连锁店的活动优惠券。
谢柒的喜好，私底下的习惯，乃至一切，他好像都不知道。
谢彦猝不及防地发现，他对他的哥哥，并不算了解。
明明空气中那些残留着的疏冷的气息，几乎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但是这个房间，乃至房间中的所有部件，他全然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