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再没有绷住表情,压抑着愤怒:
“那是你哥的计划!”
“他的计划,呵?”
谢彦突然问:“他计划献祭自己,你们也要照做是吗?”
献祭什么,百晓生神情一愣。
谢彦冷然扫过拦在他身前的玩家,终究没有出手:“我只是想了很久。”
“为什么要为了那些理所当然像夜鸦索取,却从不回报,反而在背后捅刀的内鬼,去伤害我的哥哥呢?”
察觉到主角的意图,百晓生再次拦住谢彦。
异能者的第一课,就是分辨堕化体和他的前身,这也是几乎每个玩家都知晓的游戏规则。
一旦队友污染指数到达100%,便需要在其变异前,第一时间将其击毙。
他冷声强调,“谢柒已经死了,你需要冷静。”
“我,冷静?”谢彦扬着嘴角,似乎想笑,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反倒显得他的表情不伦不类。
突然而至的声音,打断这场对峙。
“我想,或许你们都需要冷静。”
耶梦加得猝不及防地开口,用一种说不清是同情怜悯,亦或者警觉敌意的目光,看了谢彦一眼。
几乎瞬间,谢彦察觉到什么不对,再没有理会玩家的阻拦,想要抓住已经近在眼前的幻象。
但仅仅是这瞬间的怔愣,便已经给不吃宵夜和耶梦加得留下充足的传送时间。
技能发动。
所有玩家,连带着执念的化身,消失不见。
只有半龙化的实验体留在原地。
他又一次的,没有赶上。
谢彦看着落空的手,并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留意到身后夜幕的涌动后,他便急着做什么事一样,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开。
整个夜域笼罩下的荒原,已经没有任何污染物了。
人类并不知晓,那些攻陷他们城市的污染物,其实更像是溃散奔逃的兽群。
为了躲避夜域深处某个危险的捕食者。
只可惜,哪怕它们短暂地逃离夜域,也不可能逃过另一个存在。
谢彦一个个猎杀夜域外的高阶污染物,取出污染核,小心翼翼擦干净。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最后,但凡是能量等级高点的污染物核,都被血金的龙兽猎捕回夜域,凝聚着污染物力量的核体,则被全部搜刮。
并没有在意那些逃跑的虫豸,谢彦带着他今天的收获,展开翅膀。
在汹涌的夜幕之后,是无人能够看到的恐怖情景。
仿佛由千片、万片漆黑羽翼包裹形成的茧体,悬挂在深空中,仿佛凝聚了所有污秽的力量,化作墨水一般的脏污物质,包裹在茧体四周,有如云雾缭绕,构成整片“漆黑夜空”。
这片在地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静谧而深远的,“夜空”。
伴随着更多污染核的投喂,黑色云雾又稠密一分。
只要是见到这个茧体的存在,都不难理解,为什么污染物的另一个巢主,竟然会张皇至此。
甚至不惜背弃,也要和人类玩家合作。
赤金的龙兽盘伏于茧体附近,就像是在亲兽死亡后也不愿意离去的幼兽,哪怕龙的色调在整个场景中都显得格格不入。
污浊的气息,并没有将谢彦沾染,而是被羽茧全部吸收,转化给另一个更恐怖的存在。
龙兽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如此靠近后,某些声音,他便能听得更加清楚,那是无数污染物和死于污染物潮的冤魂,声音暗哑地嘶鸣着,嘈杂不堪。
谢彦细细在这些声音中辨认着。
终于,他听到了。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越来越轻,只有一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青年近乎崩溃而绝望地重复同一句话。
“一定要,醒过来...”
“醒醒...不能睡过去。”
谢彦耐心地聆听着这道声音。
他很熟悉对方的音色。
他本该熟悉对方的音色。
曾经,在无数个晚夜,他和其他福利院的孩子们,也像现在这样依偎在兄长身边,少年用同样温润疏朗的嗓音,轻声读着童话书里的冒险故事。
就像竹林清冷的溪声。
而不是现在这样,声带被什么东西影响,泣血般,混着破碎的沙哑感,凄厉绝望。
“为什么没有支援?”
“为什么没有人?”
就像单纯感到疑惑,这道声音语气平和地问。
明明他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哪怕一个人愿意救他?
为什么支撑了一天又一天,拼死将污染物潮即将爆发的情报送出去却没有任何音讯?为什么武器会在关键时刻断掉?
为什么无论是他的学生、他的朋友、他的弟妹、他守望的城民……都没有,哪怕一个人来支援?
在这个几乎要超过S阶存在,凝聚了所有污秽力量的茧体能量加持下,异能者死前的记忆被半污染物刻意引导,幻化成宛如实物的愿景。
青年终于如愿以偿,来到这个复现夜鸦死前情景的精神境界。
谢彦走在这片深渊底部的空洞,他的哥哥死去的地点,走过一个又一个记录着过往事物的泡影。
他看着,青年抓住碎裂的刀刃,一遍遍割开不死不灭的污染物巢主的身体,机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在S阶污染物重生时爆发的巨量污染侵蚀下,他维系岌岌可危的理智。
异能者的灵力被逐渐耗空,为了抵抗污染。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得不吸收周边环境中所有可以利用的能量——而在深渊污秽的底层,唯一可以吸收的能量,只有污染。
不异于在本就溺水窒息的状态下,一遍又一遍在不可能汲取任何氧气的水流中,试图呼吸。
而被迫吸入污染的痛楚,只会比呛水难受百倍,千倍。
但他仍然在守候,等待不可能到来的支援。
时间一天天过去,泡影一个个破灭。
人们欢庆着污染潮的退散。
他们也只是在欢庆污染物潮的退散。
谢彦记得,在灰域爆发污染物潮,不到短短一周时间,漆黑的怪物潮便退去,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庆。
不会有人知道,这短短的一周时间,对于另一个存在,是多么漫长而痛苦。
他们只是享受着夜鸦的付出。
谢彦看向下一个时间节点的记忆泡影。
终于,青年彻头彻尾地意识到,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被抛弃了。
联盟想要杀死他,无异能的普通人恐惧他,而越是地位尊贵的高阶异能者,就越厌恨他对普通人的“偏袒”,对他自身阶级的背弃。
就连他曾经的学生,那些由他引导的降临者,也将他当作是厌恶至极的仇敌。
如果夜鸦死在灰域,第二天,落井下石的庆祝贴,就会飘满整个游戏论坛。
——那个讨厌的反派终于死掉了吗?
——简直正义执行!官方终于干人事了?
——要我说,夜鸦早就该死了。
谢彦继续略过这些泡影。
在此前,他便已经从岚嘴里听过无数遍,由他复述出来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评论,只针对夜鸦的恶毒评论。
笑靥如花的金发异能者,在被他猎捕前,嬉笑着说,他是如何把这些评论,一句句复述给夜鸦听,以及夜鸦的表情又多么的,有趣。
在深渊之底,污浊的最深处。
污染物的血,异能者的血,已经分不清楚,碎裂的肢体,苍白的面容,混在污浊的血色中,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物。
蛇兽并没有死,只要污染还在一天,作为污染能量化身的它,就不可能彻底死去。
但它已经预料到一个更加强大恐怖存在的降临,僵死的嘴角,依旧挂着扭曲的笑容。
它在等啊。
等这个高高在上、干净到过分的存在,也污堕成像它一样没有理智的疯子、怪物。
最后,向他保护,所执念的人类发起攻击,彻底背弃他的信仰,他的理想,他的人格。
彻底背弃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