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蛛和帝国对抗的这几年里,最盼着黑蛛被帝国一脚踹死的,除了帝星上的贵族,怕就是和牧浔结过怨的家伙了。
也就是在这会儿,他们才后知后觉:
这哪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流离失所的丧家犬?
——这分明就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牧浔推开审讯室的门。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走进这里,早上审归梓到一半,安月遥给他发消息说云砚泽醒了,这会再过来,门后已经换了个人。
方璋正坐立不安地等在另一头。
听闻声响,曾经嚣张跋扈的公子哥立刻从桌后站起来,磕绊地和他打招呼:“呃……牧……牧首领……”
牧浔挥退房间里其他人:“坐吧。”
长腿一支,在方璋忐忑不安的神色里,黑发男人半靠着椅背,在他面前坐下。
这公子哥惜命得很,自然也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
牧浔轻抬下颔,往他身后的那张椅子示意。
于是方璋犹豫着看了他好几眼,才试探着坐回原来的位置。
当年读书的时候,方璋留着一头红发,耳钉纹身全上阵,衣着也没个正形;这会身上的饰品全都摘了,规规矩矩又束手束脚地坐在他对面,尴尬到不敢和他对视。
牧浔笑了声:“怎么了,这么拘谨?这可不像你。”一副老朋友见面的语气。
“……”方璋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赔笑两声,“这……当年是年轻气盛不懂事,没想到会冲撞到牧首领……”
黑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方璋咽了口口水,十分父慈子孝地把方飞沉推入火坑:“首领是不是要问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您还是去问我爹好一些。”
牧浔直白拒绝了,意味深长道:“多年不见,我肯定是更想老同学多一些。”
他当然清楚方飞沉比他这蠢儿子要知道的要多。
但面前这位到底不比那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一紧张就容易说漏嘴,大概是方飞沉嘱咐了他什么,这才一个劲想把牧浔往他爹那边推。
既然提到了过去,首领便顺势带他忆起往昔:“说起来,当年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校门口那次斗殴,没记错的话方少爷可是住了好几天院,”对着面色紧张的方璋弯了下唇,牧浔问,“那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或者云砚泽的麻烦?”
方璋愣了下,显然也还记得那次,他目光游移,磕绊道:“这个嘛……首领怎么提起这么久之前的事情,那会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当然不能再错下去……”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编不下去了。
……毕竟在那之后他也就收敛了那么一点,还是没少找牧浔的麻烦。
审讯室像个巨大的冰窖,冰冷的气息沉甸甸压着他的肺,牧浔相较于十年前并没有改变太多,仍是那副曾经让他嫉妒得咬牙切齿的相貌,和令人讨厌的、漫不经心的神态——
只是一双眼眸如同凝固而冰冷的血湖,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方璋无端打了个寒战。
他喉结滚了一滚,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十年前牧浔的模样了。
那个沉默孤僻的,还时常会被他们的话激怒反击的家伙——
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牧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他倾身。
一个及其微小的动作,成功让方璋慌乱地后退一步,凳脚在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整个审讯室的气氛骤然沉降,黑蛛首领慢条斯理开口:“不是这个原因吧。”
“在那之后,你可没变多少。所以我猜……大概是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
方璋咽了口口水,大脑飞速运转:“当时……”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他爹来到医院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
他眸光一亮:“对!当时我爹来过,然后他告诉了我你们家的事情,让我不要对你动手……你去问方飞沉,他都知道的!”
这么早么……
牧浔眸光轻敛,搭在桌上的手一下下旋着那枚骨戒:“所以他也没有告诉你背后的原因?”
方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我都缠着他问好多次了,每次他都不肯说……”
“对我的禁足令呢?”牧浔打断他,“也是帝国的要求?”
被云砚泽赶出帝星那一年,洛地蓝星同步“颁发”法令,严禁他再回到故乡,牧浔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只得在最为混乱的黑市里落脚,一待就是整整两年。
方璋一下被他打断,磕绊道:“呃……这个、这个是……”
他在牧浔的目光下支支吾吾:“……这个是我爹颁布的,那会你不是都被军校除名了吗……他就想落井下石一下……”
说谎。
牧浔平静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这条法令是方飞沉颁布的没错,但更大的可能却是方璋或者帝国的意思。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后的话题:
——帝国究竟为什么要针对他?
就因为他那一双恩爱无间的父母,在无意中“招惹”了杀身之祸?
“啊!”寂静的审讯室中,方璋突然一拍脑门,睁圆了一双眼睛,“我、我想起来了……”
“颁布那条法律的前一天,我爹见过一个人!”
牧浔眉心轻动,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他有所预感,方璋口中的这个人——
能够串联起一切事情真相。
就听方璋压低声音道:“他在前一天见过上……见过云砚泽!”
“……”
离开审讯室后,首领在门外靠着墙壁做了几次深呼吸,到门边的下属都前来问他的情况时,他才摆手离开。
牧浔看了一眼终端里的消息,原本他是想去找方飞沉再问清楚这件事,但黑蛛的几位骨干似乎召集了一个紧急会议等着他过去。
好像还是关于云砚泽的,说是白鹰发现了帝国余党用以联络的第三处地址。
……这么快?
他们的行动不是刚刚败露吗?
还有云砚泽这会不是应该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吗?谁又给他放出来拦截那什么密信了?
牧浔步伐一转,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刚才方璋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如果是前放在去往泽拉哈星前得知,他大概会认为这是云砚泽对他的又一次针对。
毕竟把他赶出帝星怎么够,以上将斩草除根的行事风格,让他回不了母星,彻底无家可归,最后让偌大宇宙彻底吞噬掉这样一块无用的垃圾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每当他这样想时,那双灰败的蓝眼睛又会一次次地闪现在他眼前。
云砚泽确实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说什么——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去认真地看牧浔。
像是在面对什么幻象中的人,珍重而又眷恋。
啧。
首领步伐一顿,略带烦躁地停在半路。
该死的,云砚泽到底在想什么?他有什么是不能直接告诉自己的?
他堂堂黑蛛首领都为他破例多少次了?他给过云砚泽那么多次开口的机会,偏偏这人就执拗得要死,半个字都不肯向他吐露。
……就这么信不过他吗?
他不就是……
只求一个真相吗?
如果把一切和帝国联系起来,那么云砚泽当初支开他说不定就是因为帝国的原因,千辛万苦把他赶走,见了面后却又一字不发。
明明只要他开口——
首领愣了下,如同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这一切也只是他的猜测。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在云砚泽身上跌倒了一次又一次后,又不免有些犹豫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