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牧汐既非精神力者,也并不知晓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来自何方。
古书上说,这只是一则失传已久的传说,没有人知道真假;
也有人谈论,声称到如今为止,已经没有纯血的法兰地尔人,更不可能再生出3S级别的精神力者。
牧汐沉默许久,将那本书缓缓合上。
她在洛地蓝星停留了很长时间,交到了好几个知心朋友,这期间对她最为殷勤的无疑是维尔加,他向她袒露了自己星主的身份,却以最平常的态度陪在她身边。
刚刚受过欺骗的牧汐并不打算投入一段新的关系,而先前与洛斯在一起的时间里,她爱上了浩瀚宇宙的星辰和美景,于是她委婉提出了离开。
维尔加尊重她的选择,牧汐带着朋友的叮嘱和维尔加的祝福,离开了这里。
直到——
三个月后,她面色苍白地回到洛地蓝星。
她对维尔加说,我怀孕了。
需要打掉他吗?维尔加问她。
牧汐思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许久未见的朋友带着她去面包店烤出了好看的蛋糕,约着她做了许多漂亮的手工;维尔加给她找来最好的医生,帮助她做出最详细的检查分析。
她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朋友的说笑声中,忽然生出了停留的想法。
她对维尔加说,我会留下这个孩子,因为他只是我的孩子。
……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会独自抚养他成人,他会在爱里出生,也将在爱里长大。
像是想要汲取勇气一般,她垂首摸了摸自己微挺的肚子,却见维尔加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挠了挠头,局促地将两只脚别成了八字。
他声如蚊呐: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抚养他……
当时的他们尚且不清楚帝国只手遮天的能耐,在洛斯登基的前一日,他们去登记了婚礼,维尔加在结婚照里羞红了耳朵,而牧汐大大方方地揽着他,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口红印。
二皇子当然无法得知这么多的内幕——
于是他只是充满恶意地告诉牧浔:“……你生理学上真正的父亲是洛斯,你母亲之所以不再生养孩子,都是因为你啊。”
“她的血脉注定了她在拥有你之后,无法再和你那所谓的养父孕育出新的生命。”
“还不清楚吗,弟弟,”他近乎快意一般,高高扬起了唇角,“你是在欺骗中长大的啊!”
“你以为是谁害死了你的父母?你以为他们和谁有所仇怨?”他疯狂大笑,近乎癫狂地凝视着首领故作镇定的面色。
“当然是因为你,因为你出生就是S级的精神力者,而皇家需要一个这样的继承人来服众,哈,什么皇子,我们两个所谓的A级在他眼里连为你提鞋都不配。”
“但是谁让他们死活不肯放你回来呢?”杰里森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引发的海啸,“你猜猜,他们知不知道这样会引来杀身之祸?”
“……”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定格。
良久,牧浔才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在设计完这一场……谋杀之后,帝国为什么没有立刻来找我。”
闻言,二皇子殿下面上也露出几分疑惑,他耸了耸肩,手上的铁铐碰出一阵令人心烦的声响:“那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那老头子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告诉我们。”
“呵,”他冷笑一声,“除了你,我们俩在他眼里估计连蚂蚁都算不上。”
皇室的血统要求他们孕育出最完美的血脉。
而时至今日——
他和大皇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不过你做得也很好,至少,”他笑眯眯道,“那老头子绝对想不到,你会和他站在对立面。”
他吃吃地笑了起来:“黑蛛现世那天,我就说他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原来是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好儿子啊。”
“你都不知道他那天发了多大的火,我还当他是害怕你威胁到他的统治,现在看来——”
“他只是在遗憾没有尽早和你相认啊。”
毕竟这样的利刃,出自他的血脉,却无法握在自己手中。
二皇子越想越开心,笑得浑身颤抖,还不忘摆着手向牧浔道歉:“哈哈哈,我太高兴了,抱歉抱歉,首领见谅……”
牧浔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在他对面的这位皇子。
在帝国所有对外的报道中,两位皇子都优雅并且从容,拥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而面前的男人难以自抑般,笑得前俯后仰,还伸手抹着眼角的眼泪。
零七碎八的拼图终于归复到缺失的图板之上,他也终于被告知——
并不是谁都能觉醒3S级的精神力,只是因为他的血脉,只是因为……
这是母亲留下给他的、从未出口的真相。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二皇子的自娱自乐:“云砚泽在这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
“谁?”杰里森明显地愣了下,狐疑地挑起一边长眉,“……白鹰?”
他无所谓道:“我哪知道,你们审了他这么久都没审出来?哦对,说起来,他还当面背叛了亚诺尔……”
他乐不可支:“不知道那老东西知道这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哈哈……活该!”
眼见着面前的二皇子又一次陷入自己虚构的幻想中,牧浔背靠凳椅,掐出印子的手心缓缓放松,审视的目光静静落在杰里森的一双眼睛上。
是了,他们的眼睛……
也是红色的。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去问过牧汐,为什么他眼睛的颜色和大家都不一样,甚至还因为这个,吓哭过不少同龄的玩伴。
妈妈只是笑着把他举起来,在他晃着咯吱窝挣扎时“咯咯”笑出了声:“哪里丑了?我们小浔多好看呀!”
牧汐把他放下来,揉揉他的脑袋:“妈妈化妆都要戴其他颜色的美瞳呢,那些小朋友害怕你是因为不熟悉你,你看隔壁的子尧弟弟和归梓弟弟就不知道有多喜欢你。”
审讯室中的首领沉默地站起身来。
“有一点你错了,”他没有去看杰里森的眼睛,只是轻闭了眼,淡声道,“……我不是在欺骗里长大的。”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父母身上感受过一丝虚伪的爱意。
他小时候调皮,总在维尔加工作的时候打扰他,有时候还会不小心弄乱维尔加的文件。
可就算牧汐让耷拉着脑袋的小坏蛋过去向父亲道歉,维尔加也只会笑眯眯地抱起他亲一亲,说道,诶呀,小浔喜欢爸爸,爸爸高兴还来不及呢。
“……”
牧浔没有再说下去。
临走前,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呆坐在原地的二皇子。
和刚才大仇得报的癫狂不一样,杰里森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还在消化他话里的意思,而首领关上门,没有再回过头。
一路上,有许多下属向他打招呼,却隐约隔了层薄纱一般,在他的眼前朦胧。
牧浔的脑子里总是有很多事情,黑蛛的工作安排、民众的安抚方向、帝国余党的追踪痕迹、还有云砚泽微妙而又奇异的态度……
错综复杂的蛛网横亘在他眼前,每一条都需要他不停地去追根溯源,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但此时此刻,他的头脑里罕见的一片空白。
首领在天台上静坐了整整一天。
他并没有起烟瘾,也没有如二皇子意料之内的崩溃。
只是如同父母师长去世那天一般,牧浔安静地靠坐在灵堂之外,下巴搁在膝盖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到。
联系着他和这世间的纽带仿佛就此断裂,空茫的天地间——
一个孤独的灵魂,何其渺小,却又无处可依。
手腕上的通讯响了许多次,他一次也没有接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