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沥他们再一次怔住。
苏然听到自己说:“上药,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夜已深。
回村的一路上很沉默。
分开之前,鱼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然如常地向他们道别,走进院子里,走进屋里,关上门。
踏上楼梯的时候,他的手被扣住。
回过头,星临探究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这话该我问你们。”苏然说。
星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回去休息吧,”苏然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星临盯了他很久,终究缓缓地松开手。
……
深夜,极光在夜空中亮起。
迷幻的光晕铺满整片天际,悄无声息地穿透窗帘的缝隙,洒进黑暗的房间里。
苏然仰躺在床上,嘴唇苍白,脸颊酡红。
……
第二天一早,鱼沥和露霓就过来了。
兄妹俩一晚上没睡好,颇有些忐忑,走进客厅后探头探脑一番,没见到苏然的人,就又走去厨房里一瞧——
锅里都是空的。
于是便自己张罗起来。
十一点,星临起床,神情疲惫。
鱼沥放下手机,心虚地问:“苏然还在睡觉吗?没看到他下来,难道一早就去海边赶海了?”
星临一顿,立刻转身上楼。
鱼沥和露霓对视一眼,赶紧起身跟上去。
到了三楼,苏然的房间一如往常般房门紧闭着。
星临上前敲了两下门,喊了他的名字。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星临果断打开门。
苏然仰躺在里头的床上,还在睡着。
平时他不可能到这个点还睡这么死,情况明显不正常。
星临快步走进去,在床边俯下身,眉头紧蹙地观察一番,将手放到苏然的额头上。
沉下声道:“他发烧了。”
*
苏然突然生病让所有人陷入到了鸡飞狗跳之中。
而另一头,跨海大桥的光市口子上,一辆车停了下来。
里头传来欢快的声音。
“有哥哥罩着,岛上的情况应该还好吧?”
“嗯,确实还好,比起其他城市算有秩序的了。”
车门被推开,一名少女跳下来。
她望见远处跨海大桥上堵成了串的车辆,瞬时瞪圆了眼睛。
车上又下来三个人,分别是黄宁、苏翎和父亲苏建强,最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护送他们前来的金子和萝卜也下车,关上车门。
海风徐徐吹来,金子抓了把头发道:“算不错了吧?桥上本来有挺多丧尸的,但都已经被我们清完了。这段路你们可以放心走,等过了桥我们就再上车,我们停了好几辆车在桥边来着。”
萝卜:“叔叔阿姨,还有哥哥妹妹跟紧我们哈,有情况直接喊。”
语罢,两人便拔出枪,大摇大摆地朝桥上走去。
……一家四口跟在他们身后,踏上桥面时,看到喷洒在这些车车身上及路面上的大片黑色血迹,苏怡欣终于敛了神色,抿紧双唇。
海风里仿佛裹上了一丝血腥气。
眼前这满目疮痍,仿佛将病毒爆发当天混乱惨烈的一切重现在他们眼前。
黄宁的眼睛被刺痛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明明已经经历了之前坎坷的五个多月,对死亡都已经麻木了,可此时此刻,竟好像要鼓起勇气才能往前走。
走向他们那遥远的家。
另一头,海岸村,苏家三楼里。
苏然在高烧之中陷入梦境。
他在梦中回到了那黑色的第一天。
家门外,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祁昇捂着他的嘴倒退几步,低声在他耳边说:“出事了。”
苏然的大脑有持续好几分钟的空白,祁昇后来说的话,他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真正像梦一样朦胧。
只知道某一刻,他猛打开祁昇的手,回屋里拿上一把菜刀就冲出了门。
祁昇没拉住他,在他身后吼着“你要去哪里”“我们出不去的”“你根本到不了对岸”,苏然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妈妈!
找到妈妈,再去找哥哥,爸爸,苏怡欣!
他要找到他们所有人!
梦中,他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害怕,撞开丧尸,掠过人群,疯了一般地开拓——
直到来到跨海大桥的口子上。
前方,整座桥堵得水泄不通,人像挤在一只罐头里,举起手,飞起来,倒下去,压上去。
惨叫声将这里变成人间炼狱,仅仅是在这里停留,都需要鼓足勇气。
苏然急促地喘着气,祁昇从身后追上来按住他的肩膀,还在劝他,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坚定地踏上了桥。
……
桥上很安静,甚至称得上死寂。
明明还在夏季,吹过来的风却有些冰冷。
黄宁一步一步从这些车子中间穿过,目光扫到躺在某辆车车轮底下的一根断手,立即闭住眼,转过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又看到前方某辆车的车窗上,印着一个黑色的血手印。
仿佛曾有人在车内被袭击,死去之前只来得及拍打车窗,绝望地向外头的人求救。
……
梦中,苏然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车子与车子的缝隙之间全都是人,有人就在他身边变成丧尸,朝他扑过来,有人在车子里被袭击,腥红的血液溅上车窗。
他的手臂好像被割伤了,但到底是被割伤还是被咬伤的,他也不确定,他没看到。
棍子朝他砸下来,疯狂的人们已经彻底分辨不清敌我。
苏然躲了一下,却依旧被击中肩膀。
他咬着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还有多远?
丧尸迎面扑来,他挥臂用菜刀砍去——离桥对面,还有多远?!
……
黄宁不想再看了,然而视线避无可避。
她只好低下头,看向地面,耳朵却仿佛还能听到空气里残留的各种惨叫。
……
苏然的神经也已经麻木了,眼前的人仿佛全都变成了虚影。
他的身上溅满粘稠的血液,挥臂到手臂失去知觉。
……
灿日之下,一家四口逐渐走到这座桥的中间位置。
梦境中,苏然也逐渐跑向了这座桥的中心……
——
某一瞬,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之音响起。
苏然猛地回过神,气喘吁吁地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右手——菜刀断了。
前面又有一头丧尸嘶吼着扑过来,瞳孔猛地紧缩,他立即钻进右手边一辆空车里,用力拉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很沉闷。
他不断地喘着气,肺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怎么办?
菜刀断了,还能往前走吗?
……得走,必须得走!要去光市!妈妈还在那里,她——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他颤了颤,睁大眼睛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妈妈。
……
黄宁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身上蓦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僵硬地拧动脖子,一点一点转向自己的左边——一辆空车。
车门隙开一道缝,和其他车子一样,这辆车的内部也溅满了血,尤其以驾驶座上最为严重。
苏怡欣走上前,小声问:“妈妈,怎么不走了?”
黄宁却死死盯着车内的中控台。
那上面,躺着一把断裂的,连刀柄上历经岁月留下的划痕都无比熟悉的菜刀。
就这么突然的,那天的那通电话就这样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然然?是你吗?你听到了吗?”
那天的她一边随着医院内尖叫的人群往外跑,一边焦急地喊。